7/30/2018 • 3 minutes, 18 seconds 感受北方,就必须感受北方的雪。北方的雪有着漫长的情怀,那是随着漫长的冬季编织出来的一曲风雪之歌。当雪花飞舞的时候,一个守望的季节、一个积攒能量的季节就会到来。当雪融化为水,水结为冰,然后雪花再次光临山野的时候,北方的大地便开始了漫长的冬眠旅行。有雪的日子里空气格外透明,呼吸顺畅透彻,就连声音也异常空旷而辽远。雪的到来,使城市冲洗了一下灵魂,使乡村湿润了一下皮肤,使山野增添了几许灵性。仿佛又看到,那跳动着的童真在雪中漫舞,那收获的盼望挂满庄稼人的窗前,那围坐着的火热拥抱着冰冻的江河,那匆忙的赶路人又一次挽起了雪夜的手臂。雪,覆盖了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雪,白皑皑地铺满了一条通向春天的路。窗外,雪花漫舞,飘飘洒洒,屋内,蜇居的丝丝温暖正感受着北方的一片深情。朋友,温一壶烈酒 如何?是汉子的就坐下来,煮酒论个天地英雄,是壮士的就敞开胸膛,把凛冽的风行走的雪装进整个北方。如北方的雪一样来得壮观豪情,来得从容大气,来得风沙不再翻卷、视野不再苍茫。这就是北方啊!这是动感的北方,粗旷的北方,更是野性的北方。北方的雪飘了一年又一年,北方的心情好了一年又一年。朋友,今年冬季,你那里下雪了吗?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古往今来,可曾见如此可爱的诗人?天子是谁?李白醉了,醉了的李白生活在一个自由的世界,一个美的王国。什么天子,什么王侯贵胄,都湮没在李白的酒里,幻化出这一个任情恣性的诗仙,“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千古一醉,快哉李白! 李白有幸,生长在盛唐时代;李白不幸,不得在这个盛世经邦济国。秉承儒家教诲,李白是个积极的入世者,然而,他不能泯灭自己的个性俯首为奴。于是,他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梦想一次次破灭。没有哀叹,没有悲吟,在浩浩唐风里,李白,将他对理想的讴歌,对未来的向往,对人生的礼赞,都融入到酒里,飘荡在诗中„„ 李白醉了,“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醉了的李白尽情地挥洒着他的真性情,奔放着他那旷放不拘、乐观自信的思想,抒发着他对现实的愤懑。他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所以,他傲然放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世界,何时能给我们的诗人一片天马行空任遨游的天地,一个大展雄才的自由空间?也许只有在酒里,只有在醉中。醉眼看人生,人生才有了诗意;朦胧看世界,世界才显得清纯。李白,只有醉了。 醉中的李白与月对望,月之高洁,月之冷傲,月之洒脱,月之圆融,成了李白咏之不尽的意象。“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常思,这些诗句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李白的心里流出来的。孤独的月亮阅尽了千古风流,可是她,就那么淡淡地超然地挂在天上,人间的一切似乎全在眼里,又似乎全不在眼里。这样的月亮融进李白的酒杯,怎不使醉中的李白凡心顿释,俗念全消。诗、酒、月,一个纯美学的意境油然而生。月在酒里,酒在诗中,一个飘飘然然的诗仙在千年的月下独酌。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月,真的不解饮吗?此时此刻,只有月方解其情,只有月方会其意。所以,不是月不解饮,而是只有月才解饮的浪漫的忧伤,只有影来随身的诗意的寂寞,充溢在李白的心头。李白醉了,醉在这如诗的月中。“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有明月相伴,李白,愿长醉在千年的诗酒风流中。 李白醉了,可世人都在“醒”着。 在这个世界上,做官与处世永远比做诗填词重要得多。经受千年儒风的熏染,士大夫似乎只是把诗文当作一种风雅的象征,一种仕途生活的点缀。李白确是醉了,醉了的李白整个儿把自己释放在这一个美的天地,向世人展示了另一种诗意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士人只能寄情于梦中,而李白,却把这一梦境变成了现实。“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别了半轮峨眉山月,飘过峻拨的千里江陵,咏叹壮美的庐山瀑布„„李白,神采飞扬逸兴满怀的在奇山秀水间飘荡,以他独特的文化人格魅力俯视人寰,傲视众生。只有月才知他的情思,只有酒才解他的豪气,只有诗,才能诠释他的性灵。李白,以山为笔,以水为墨,把自己浪漫成了不老的艺术形象──一个醉人的诗仙。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沐浴着无霜的月色,我醉了,醉在了一个梦到李白的梦里。
11/4/2015 • 9 minutes, 55 seconds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蓬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
10/13/2015 • 30 minutes, 31 seconds 我是从感情的沙漠上来的旅客,我饥渴,劳累,困顿。我远远地就看到你窗前的光亮,它在招引我──我的生命的灯。我轻轻地叩门,如同心跳。你为我开门。你默默地凝望我,那闪耀的是泪光么?你为我引路,掌灯。我怀不安的心情走进你洁净的小屋,我着赤脚,走得很慢,很轻,但每一步还是留下了灰土和血印。你让我在舒适的靠椅上坐下,你微现慌张地为我倒茶、送水。我眯着眼──因为不能习惯光亮,也不能习惯你母亲般温存的眼睛。我的行囊很小,但我背负的东西却很重,很重,你看我的头发斑白了,我的脊背佝偻了,虽然我还年轻。一捧水就可以解救我的口渴,一口酒就使我醉了,一点温暖就使我全身灼热,那么,我能有力量承担你如此的好意和温情么?我全身战栗,当你的手轻轻地握我的,我忍不住啜泣,当你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你愿这样握我的手走向人生的长途么?你敢这样握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么?在一瞬间闪过了我的一生,这神圣的时刻是结束也是开始,一切过去的已经过去,终于过去了,你给了我力量、勇气和信心。你的含泪微笑的眼睛是一座炼狱,你的晶莹的泪光焚冶我的灵魂,我将在彩云般的烈焰中飞腾,口中喷出痛苦而又欢乐的歌声 ……
4/12/2015 • 6 minutes, 3 seconds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4/12/2015 • 2 minutes, 7 seconds 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杈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黑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樵悴可怜模样。但此时地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我现在在那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 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他,因为我以为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旧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同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封的什物堆中发见了他。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要完工了。我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又很愤怒他的瞒了我的眼睛,这样苦心孤诣地来偷做没出息孩子的玩艺。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的堕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堕下去而至于断绝,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堕着,堕着。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们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么,我的心一定就轻松了,这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们会面的时候,是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的辛苦的条纹,而我的心很沉重。我们渐渐谈起几时的旧事来,我便叙述到这一节,自说少年时代的胡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想,他要说了,我即刻便受了宽恕,我的心从此也宽松了罢。 “有过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像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之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现在,故乡的春天又在这异地的空中了,既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并也带着无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肃杀的严冬中去罢,──但是,四面又明明是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四日
4/10/2015 • 10 minutes, 58 seconds
桃花潭早在神往之中。每每由凝思进入幻境,将自己化成汪伦、李白,或岸上, 或舟中,送人或被人送著,一样的难分难舍、别情依依。
真到桃花潭来了。一个暮春的雨天。雨是江南独有的,似雨似雾,丝丝缕缕;桃 花潭也是江南独有的,在青弋江上,在蒙烟细雨和莽莽苍苍的历史之中。穿过水东翟村,出踏歌岸阁。面前是墨青色无声的青弋江,背後是青青的生满益母草的踏歌古岸。我知道,在另外的时空,在另外一个桃花盛开的暮春,李白立在船头,
就是那种江南特有的小小的梭子船,他的眼睛里有一滴雨一样亮的泪水。汪伦在 岸上,踏著江南特有的节奏,唱一首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送别歌。在他们身边,江水悠悠地流淌,桃花灿烂地盛开,小雨牵肠挂肚地下著。李白再也忍不住了,那首《赠汪伦》的诗就顺口流出来,而且就那样平平仄仄脍炙人口地流传千载。
不见有潭,只有联袂而来,一版墨青的江水,原来春夏水涨,将对岸那潭与青弋江连为一体了。桃花依然像古代那样地开著,在岸边,在水里,在那种烟雨迷蒙的意境之中,静静的濡染著生命的嫣红。我突然想起,江水和桃花和谐组合的桃 花潭,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著什麽。是等待我呢,还是大唐的李白?
李白当时住在宣城,『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觉得没有什麽意思。但他忽然收到汪伦顺著青弋江漂来的书信。信曰『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处有万家酒店。』就欣然溯江而来。到翟村一看,并不似信中所言。
汪伦说他的信没错。离此十里有个桃花渡,岂非『十里桃花』?对岸的万村有家姓万的人开的酒店,莫不是『万家酒店』?李白大笑,不仅笑中国文字机巧无穷,也笑江南人的机智和诙谐。
细雨霏霏,如小猫舌头凉凉地舔著面颊。江水墨青地静,偶尔贴一朵无声的小旋涡。江南的蒙烟细雨最是缠缠绵绵地难以招架。那古意盎盎的水村山廓和许多心绪,也都湿漉漉让人难以招架了罢!上游百米处,三两牧童骑在水牛背上,悠悠 由江水驮过江去,水面只剩一弯盘角的牛头和戴小斗笠的牧童的上半身。那情景,似在李可染水墨画中见过。歌声悦耳,牧歌呢,踏歌呢?
雨丝子密密的,漫天撒下轻丝罗帐。翟村、万村和不远处的魁星阁都成了淡淡的影了,那雨莫不真个就是江南的情,江南的韵?此时,汪伦和李白都隐进乳白色的厚厚的帘幕,只有那潮湿的渡船苍黑著,在原来的地方,静静地,静静地若有所思。
乘船渡过江,渡口叫万村渡。传说翟村曾与万村争渡口的名字。但万村人说,『桃花潭水深千尺。』千尺者,万寸(村)也。这又是一例江南人的机智和诙谐。
上岸,於那一截老街中寻万家酒店,不见当日那酒垆,和飘摇招展的牙边小酒旗,就寻在细雨之中飘逸千年的诗酒气氛吧。酒能酣畅肝胆,亦可消解愁闷。在长安城大呼『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在山水灵秀、春雨霏霏的江南,是不是依然那样狂醉?然而,此时的李白老矣,他胸中的激情,已经化作更多的郁,他的人生或许已经短缺了许多诗意的东西了。他是那样的认真,那样地感恩,那样地脚踏实地地感受著真实的人间烟火。所以他才真实地体味了桃花潭和汪伦对於他的比桃花潭水更深的真情。我总以为,青年李白与老年李白是迥然有异的两个人,就像迥然有异的石头和水。岁月太能改变一个人,而且是从外到里深刻的改变。有谁能风流倜傥一辈子?有谁能不像李白那样,在采石矶头,最终将黄铜古月和那条来自家乡的大江看透,看穿呢?我後来有一首题为《老年李白》诗中,就有这样的句子∶『老年李白把石头都看穿了/看穿一切的诗人不叫诗人/叫诗仙┅┅』『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桃花潭毕竟不比长安,人到老年的李白毕竟也不比年轻气盛的李白啊!
蒙蒙烟雨依然无声无息,无声无息地编织著暮春的江南。风有酒的气味,雨有酒 的气味,青弋江有酒的气味,桃花潭那墨黑色嶙峋的崖岸有酒的气味。江水不倦地流,小旋涡似一朵朵水青色的小莲花,开在多少有些禅意的墨青色的江面上。似乎有一叶小舟,倏地滑进烟雨,滑进迷蒙中的别离,从古到今,由远而近,招招手、惜别古人,惜别那诗意的陈年旧事。逝者如斯,而烟雨中的桃花潭却留住了永远的小舟,和在踏歌的节奏中濡润出生命嫣红的桃花。
是谁在吟咏那首古诗呢?我听见水面上有些声音,平平仄仄,殷殷切切.
12/16/2014 • 14 minutes, 55 seconds (一)
30年前,我8岁。
母亲不在了,一群孩子挤在父亲的脊梁上,讨吃求穿,日月十分凄惶。
一个好心的媒人看着可怜,说家里没个女人,日子少光彩。
于是,在那个青黄不接的春天,我大哥牵着一头瘦毛驴驮回了我的嫂子。她年长我15岁,嫁来时,驴屁股上绑着两袋玉米,哥说是嫂于用彩礼钱换的。
大约是那年冬天吧,嫂子生了孩子。有一回,大哥趁嫂子不在,悄悄端给我一碗小米粥。嫂子回来时,我已舔净了留在嘴角的米粒。
嫂子借故支走大哥,说锅里有碗米饭,留给我的,里面掩着两个鸡蛋。
我没喝,也没吃。
我跑到河里,破冰给侄女洗尿布。
“阿九,你太小,洗不净。”嫂子赶来,抱我到河边。她把我红肿的小手拉到她的怀里暖和,然后摸出两个鸡蛋,“还热,吃吧。”
那天,风大,雪大。嫂子穿着红棉袄,在雪地里像一团火焰。
(二)
20年前,我18岁。
嫂子给我剃个新头,然后背着行李送我到小镇的车站上。
“阿九,咱家你最有出息,外出读书要学会自己疼自己。”她说。
那天,风大,雪大。隔着车窗,嫂子跑着向我招手。我觉得是一团火焰在雪地里跳跃,尽管她穿的棉袄是蓝色的。
(三)
现在,我38岁,号称作家。
父亲和大哥已相继随我母亲去了。他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说给大嫂的:真有来世,我变把椅子,让你坐着歇歇。
到写这篇文字,我与嫂子最末的相见,是去年春节携妻带小回老家去。
那天,风很大,雪很大。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嫂子从屋外抱着柴草进来给我烧炕,我觉得雪地里有一团火焰永不熄灭。虽然她穿的棉袄是黑色的。
“阿九,你腰疼是不是熬夜坐得时间太长?”她说,“都这岁数了,还不会自己疼自己。”
我没说话。我盯着嫂子久看,我突然发现她眼睛已深陷下去,像一眼枯井,而且头发竟也全白。但那一刻我跟30年前一样想:嫂子其实是最美的。
后来,我在日记里写过这样的话:嫂子是弓,我们是箭,弓因箭而弯。
“我们”,自然也含着我的侄女,她现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11/11/2014 • 9 minutes, 21 seconds 一个宋朝的园林,能够一代代传下来,到今天还依然有名,也许只有绍兴的沈园了。沈园的出名却是由一曲爱情悲剧引起的。诗人陆游和表妹唐琬在园壁上题写的两阙《钗头凤》是其中的热点。
陆游也许是宋朝最好的一个诗人,但肯定不是一个值得唐琬为他而死的人。
表妹唐琬是在一个秋天忧郁而逝的,临终前,她还在念着表哥那阙被后人传唱的《钗头凤》。自从这个春天,和陆游在沈园不期而遇后,病榻之上的唐琬就在低吟这阙伤感的宋词。
一枝梅花落在了诗人的眼里,这是南宋的春天,年迈的陆游再次踏进了沈园。在斑驳的园壁前,诗人看到了自己四十八年前题写的一阙旧词: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在临终的日子里,一遍遍回想自己和表哥那段幸福的岁月。陆游二十岁时初娶表妹唐琬,两人诗书唱和,绣花扑蝶,就像旧小说中才子佳人的典型故事。
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了,唐琬只记得有一天,婆婆对她说,他们两个太相爱了,这会荒废儿子的学业,妨碍功名的。
唐琬至死都没有想通,相爱也会是一种罪名。不过她更没相通的是,那个据说在大风雨之夜出生在淮河一条船上的诗人,后来又横戈跃马抗击金兵的表哥,竟然违不了父母之命,在一纸休书上签下了羞答答的大名。
陆游四十八年后重游沈园,发现了园壁间一阙褪色的旧词,也叫《钗头凤》,这是唐琬的词迹: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在南宋的春天,一枝梅花斜在了诗人的眼里,隔着梅花,陆游没能握住风中的一双红酥手。
11/11/2014 • 7 minutes, 31 seconds 江南是一个偏安于时间逻辑之外的存在,兀自发生着自己的故事。
故事的流传总是有着种种的缘由。在这座城市里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是有关于一座藏书楼以及藏书的故事了。
我的床底下,曾经有过一些残缺不全的线装书。许久以来,我一直期望从中能够得到某些关于这座藏书楼的答案,也许是由于我过于急噪的缘故,它们对我也一直有所保留。
钱绣芸的故事是我在无意间得到的。大体的意思是:她是清朝嘉庆年间宁波知府的内侄女,因为想读一读天一阁里的书,竟要知府做媒把自己给嫁进了范家。结果是最终也没能看到天一阁里的任何一本书,年纪很轻就死了。
我一直不明白钱绣芸执意要嫁入范家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结,也不知道这一楼藏书对她而言究竟有多么的重要。也许仅仅是为了那一份对书籍无以化解的心结?或许只是为了三生石上曾经有过的一个旧梦?我说不清楚。
终究她还是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把自己嫁进了范家,嫁给了这座楼里藏着的书,或是藏着这些书的楼。
据说这座宅院的主人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是藏书,临终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财产分成两份由后代的两房挑选:一份是万两白银,另一份则是需要耗费大量钱财保存的一楼藏书。他的长子开口选择了后者,于是范钦便心满意足地死了。
也许钱绣芸的愿望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得逞,她所做的一切终究也只能是一种徒劳。因为藏书的原始动机到后来已经变得不再单纯,藏书已经成为了一种神圣。在此之下,其余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一个女人的愿望则更不重要。
有关于钱绣芸不能登楼的说法有两种:一种说法是,族规中当时已有一条禁止女子登楼;另一种说法是,她所嫁的那一房在当时已属旁支,没有权力登楼。
钱绣芸也许是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也许从来就没有想过,或许根本就不愿意想。她在范家的日子里所抱的一线希冀,是希望也许终有一天,这些门会因为这个“也许”而一扇一扇地打开……
钱绣芸终于死了。终于没能看到天一阁里的任何一本书,郁郁而死。
纤弱的生命周旋于对天一阁的深深渴求,就像翻飞在梦想边缘的纸鸢,竟是那么脆弱。虽然,她已经走得离这座楼这么近……
终于,不经意间我触动了冥冥之中的玄机,天一阁名字的来历竟然长久以来就一直隐藏在自己的身边。
全部的意思就来自于《易经》中的八个字:“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这句秘咒的所有含义只不过是借水防火,来免除历代藏书者的最大忧患,仅此而已。
范钦的这句秘咒,防住了火,防住了登楼的脚步,防住了钱绣芸,却终究没能防住小偷的手。
藏书楼的楼板上只留下了小偷吃剩下的一堆枣核……
岁月在时光的飘荡中继续地延续,曾经的一切都渐渐地散落了,散落在逝去的流逝中。余下的,是曾经的一楼辉煌,以及在一楼辉煌的背后,那一阵阵的苍凉……
11/6/2014 • 8 minutes, 42 seconds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一九四二年七月三日
11/6/2014 • 4 minutes, 55 seconds 9/28/2014 • 6 minutes, 26 seconds 9/28/2014 • 11 minutes, 28 seconds 酒馆也分三六九等。首善街那家小酒馆得算顶末尾的一等。不插幌子,不挂字号,屋里连座位也没有;柜台上不卖菜,单摆一缸酒。来喝酒的,都是扛活拉车卖苦力的底层人。有的手捏一块酱肠头,有的衣兜里装着一把五香花生,进门要上二三两,倚着墙角窗台独饮。逢到人挤人,便端着酒碗到门外边,靠树一站,把酒一点点倒进嘴里,这才叫过瘾解馋其乐无穷呢!
这酒馆只卖一种酒,是山芋干造的,价钱贱,酒味大。首善街养的猫从来不丢,跑迷了路,也会循着酒味找回来。这酒不讲余味,只讲冲劲,进嘴赛镪水,非得赶紧咽,不然烧烂了舌头嘴巴牙花嗓子眼儿。可一落进肚里,跟手一股劲“腾”地蹿上来,直撞脑袋,晕晕乎乎,劲头很猛。好赛大年夜里放的那种炮仗“炮打灯”,点着一炸,红灯蹿天。这酒就叫做“炮打灯”。好酒应是温厚绵长,绝不上头。但穷汉子们挣一天命,筋酸骨乏,心里憋闷,不就为了花钱不多,马上来劲,晕头涨脑地洒脱洒脱放纵放纵吗?
要说最洒脱,还是数酒婆。天天下晌,这老婆子一准来到小酒馆,衣衫破烂,赛叫花子;头发乱,脸色黯,没人说清她嘛长相,更没人知道她姓嘛叫嘛,却都知道她是这小酒馆的头号酒鬼,尊称酒婆。她一进门,照例打怀里掏出个四四方方小布包,打开布包,里头是个报纸包,报纸有时新有时旧;打开报纸包,又是个绵纸包,好赛里头包着一个翡翠别针;再打开这绵纸包,原来只是两角钱。她拿钱撂在柜台上,老板照例把多半碗“炮打灯”递过去,她接过酒碗,举手扬脖,碗底一翻,酒便直落肚中,好像倒进酒桶。待这婆子两脚一出门坎,就赛在地上划天书了。
她一路东倒西歪向北去,走出一百多步远的地界,是个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常常出事。您还甭为这婆子揪心,瞧她烂醉如泥,可每次将到路口,一准是“噔”地一下,醒过来了竟赛常人一般,不带半点醉意,好端端地穿街而过。她天天这样,从无闪失。首善街上人家,最爱瞧酒婆这醉醺醺的几步扭——-上摆下摇,左歪右斜,悠悠旋转乐陶陶,看似风摆荷叶一般;逢到雨天,雨点淋身,便赛一张慢慢旋动的大伞了……但是,为嘛酒婆一到路口就醉意全消呢?是因为“炮打灯”就这么一点劲头儿,还是酒婆有超人的能耐说醉就醉说醒就醒?
酒的诀窍,还是在酒缸里。老板人奸,往酒里掺水。酒鬼们对眼睛里的世界一片模糊,对肚子里的酒却一清二楚,但谁也不肯把这层纸捅破,喝美了也就算了。老板缺德,必得报应,人近六十,没儿没女,八成要绝后。可一日,老板娘爱酸爱辣,居然有喜了!老板给佛爷叩头时,动了良心,发誓今后老实做人,诚实卖酒,再不往酒里掺水掺假了。
就是这日,酒婆来到这家小酒馆,进门照例还是掏出包儿来,层层打开,花钱买酒,举手扬脖,把改假为真的“炮打灯”倒进肚里……真货就有真货色。这次酒婆还没出屋,人就转悠起来了。而且今儿她一路上摇晃得分外好看,上身左摇,下身右摇,愈转愈疾,初时赛风中的大鹏鸟,后来竟赛一个黑黑的大漩涡。首善街的人看得惊奇,也看得纳闷,不等多想,酒婆已到路口,竟然没有酒醒,破天荒头一遭转悠到大马路上,下边的惨事就甭提了……
自此,酒婆在这条街上绝了迹。小酒馆里的人们却不时念叨起她来。说她才算真正够格的酒鬼。她喝酒不就菜,照例一饮而尽,不贪解馋,只求酒劲。在酒馆既不多事,也无闲话,交钱喝酒,喝完就走,从来没赊过账。真正的酒鬼,都是自得其乐,不搅和别人。
老板听着,忽然想到,酒婆出事那日,不正是自己不往酒里掺假的那天吗?原来祸根竟在自己身上他便别扭开了,心想这人间的道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到底骗人不对,还是诚实不对?不然为嘛几十年拿假酒骗人,却相安无事,都喝得挺美,可一旦认真起来反倒毁了?
9/23/2014 • 9 minutes, 2 seconds 一年夏天,我和妻坐着海轮,到了一个有名的岛上。
这里是佛国,全岛周围三十里内,除了七八家店铺以外,全是寺院。岛上没有旅店,每一个寺院都特设了许多房间给香客住宿。而到这里来的所谓香客,有很多是游览观光的,不全是真正烧香拜佛的香客。
我们就在一个比较幽静的寺院里选了一间房住焉,——这是一间靠海湾的楼房,位置已经相当的好,还有一个露台突出在海上,早晚可以领略海景,尽够欣幸了。
每天潮来的时候,听见海浪冲击岩石的音响,看见空际细雨似的,朝雾似的,暮烟似的飞沫升落;有时它带着腥气,带着咸味,一直冲进我们的窗棂,黏在我们的身上,润湿着房中的一切。
“现在这海就完全属于我们的了!”当天晚上,我们靠着露台的栏杆,赏鉴海景的时候,妻欢心地呼喊着说。
大海上一片静寂。在我们的脚下,波浪轻轻吻着岩石,像朦胧欲睡似的。在平静的深黯的海面上,月光辟开了一款狭长的明亮的云汀,闪闪地颤动着,银鳞一般。远处灯塔上的红光镶在黑暗的空间,像是一颗红玉。它和那海面的银光在我们面前揭开了海的神秘,——那不是狂暴的不测的可怕的神秘,而是幽静的和平的愉悦的神秘。我们的脚下仿佛轻松起来,平静地,宽廓地,带着欣幸与希望,走上了那银光的路朝向红玉的琼台走了去。
这时候,妻心中的喜悦正和我一样,我俩一句话都没有说。
海在我们脚下沉吟着,诗人一般。那声音仿佛是朦胧的月光和玫瑰的晨雾那样温柔;又像是情人的蜜语那样芳醇;低低地,轻轻地,像微风指过琴弦;像落花飘零在水上。
海睡熟了。
大小的岛拥抱着,偎依着,也静静地恍惚入了梦乡
许久许久,我俩也像入睡了似的,停止了一切的思念和情绪。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远寺的钟声突然惊醒了海的酣梦,它恼怒似的激起波浪的兴奋,渐渐向我们脚下的岩石掀过来,发出汩汩的声音,像是谁在海底吐着气,海面的银光跟着晃动起来,银龙样的。接着我们脚下的岩石上就像铃子、铙钹、钟鼓在奏鸣着,而且声音愈响愈大起来。
没有风。海自己醒了,喘着气,转侧着,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抹着眼睛。因为岛屿挡住了它的转动,它狠狠的用脚踢着,用手推着,用牙咬着。它一刻比一刻兴奋,一刻比一刻用劲。岩石也仿佛渐渐战栗,发出抵抗的嗥叫,击碎了海的鳞甲,片片飞散。
海终于愤怒了。它咆哮着,猛烈地冲向岸边袭击过来,冲进了岩石的罅隙里,又拨剌着岩石的壁垒。
音响就越大了。战鼓声,金锣声,呐喊声,叫号声,啼哭声,马蹄声,车轮声,机翼声,掺杂在一起,像千军万马混战了起来。
银光消失了。海水疯狂地汹涌着,吞没了远近大小的岛屿。它从我们的脚下扑了过来,响雷般地怒吼着,一阵阵地将满含着血腥的浪花泼溅在我们的身上。
“彦,这里会塌了!”妻战栗起来叫着说,“我怕!”
“怕什么。这是伟大的乐章!海的美就在这里。”我说。
退潮的时候,我扶着她走近窗边,指着海说:“一来一去,来的时候凶猛;去的时候又多么平静呵!一样的美。”
然而她怀疑我的话,她总觉得那是使她恐惧的。但为了我,她仍愿意陪着我住在这个危楼。
我喜欢海,溺爱着海,尤其是潮来的时候。因此即使是伴妻一道默坐在房里,从闭着的窗户内听着外面隐约的海潮音,也觉得满意,算是尽够欣幸了。
9/23/2014 • 10 minutes, 57 seconds 德国和瑞士交界的一带是山谷和树林的世界,那里的居民多半是农民。虽然有铁路, 有公路,伸到他们的村庄里来,但是他们的视线还依然被些山岭所限制,不必提巴黎和 柏林,就是他们附近的几个都市,和他们的距离也好像有几万里远。
他们各自保持住自己的服装,自己的方言,自己的习俗,自己的建筑方式。山上的 枞林有时稀疏,有时浓密,走进去,往往是几天也走不完。林径上行人稀少,但对面若 是走来一个人,没有不向你点头致意的,仿佛是熟识的一般。每逢路径拐弯处,总少不 了一块方方的指路碑,东西南北,指给你一些新鲜而又朴实的地名。有一次,我正对着一块指路碑,踌躇着,不知应该往哪里走,在碑旁草丛中又见到另外一块方石,向前仔 细一看,却是一座墓碣,上边刻着:
一个过路人,不知为什么,走到这里就死了。
一切过路人,从这里经过,请给他作个祈祷。
这四行简陋的诗句非常感动我,当时我真愿望,能够给这个不知名的死者作一次祈 祷。但是我不能。小时候读过王阳明的瘗旅文,为了那死在瘴疠之乡的主仆起过无穷的 想象;这里并非瘴疠之乡,但既然同是过路人,便不自觉地起了无限的同情,觉得这个死者好像是自己的亲属,说得重一些,竟像是所有的行路人生命里的一部分。想到这里,这铭语中的后两行更语重情长了。
由于这块墓碣我便发生了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兴趣:走路时总是常常注意路旁,会 不会在这寂静的自然里再发现这一类的墓碣呢?人们说,事事不可强求,一强求,反而 遇不到了。但有时也有偶然的机会,在你一个愿望因为不能达到而放弃了以后,使你有 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在那些山村和山林里自然没有再遇到第二座这样的墓碣,可是 在我离开了那里又回到一个繁华的城市时,一天我在一个旧书店里乱翻,不知不觉,有 一个二寸长的小册子落到我的手里了。封面上写着:“山村的墓碣。”打开一看,正是 瑞士许多山村中的墓碣上的铭语,一个乡村牧师搜集的。
欧洲城市附近的墓园往往是很好的散步场所,那里有鲜花,有短树,墓碑上有美丽 的石刻,人们尽量把死点缀得十分幽静;但墓铭多半是千篇一律的,无非是“愿你在上 帝那里得到永息”一类的话。可是这小册子里所搜集的则迥然不同,里边到处流露出农 人的朴实与幽默,他们看死的降临是无法抵制的,因此于无可奈何中也就把死写得潇洒 而轻松。我很便宜地买到这本小册子,茶余饭罢,常常读给朋友们听,朋友们听了,没 有一个不诧异地问:“这是真的吗?”但是每个铭语下边都注明采集的地名。我现在还 记得几段,其中有一段这样写着:
我生于波登湖畔,
我死于肚子痛。
还有一个小学教师的:
我是一个乡村教员,
鞭打了一辈子学童。
如今的人类正在大规模地死亡。在无数死者的坟墓前,有的刻上光荣的词句,有的 被人说是可鄙的死亡,有的无人理会。可是瑞士的山中仍旧保持着昔日的平静,我想, 那里的农民们也许还在继续刻他们的别饶风趣的墓碣吧。有时我为了许多事,想到死的 问题,在想得最严重时,很想再翻开那个小册子读一读,但它跟我许多心爱的书籍一样,尘埋在远远的北方的家乡。
1943年,写于昆明
9/23/2014 • 10 minutes, 1 second 是为了避雨才走进寺庙的,日子在悠闲中已入秋。踏进槛内的那一瞬,我回首看了来时的那座青石小桥,桥的对岸已是昨天。这桥有着云烟般的名字,它沉睡着,也许只有在雨中才会苏醒。
这个时候,离红尘很远。飘渺的烟雾载着云梦般的世事远去,无影亦无痕。烧香的人带着一颗很窄的心来了,在匆忙间,将灵魂藏在某个有莲花的角落,又飘忽的离去。
梵音是永不停止的,千百年来,只有端坐在大雄宝殿前的两株梧桐才能深悟它的空灵。有许多僧者的一生,都是在沉默中度过。他们从前世逃离到今生,又怀着清澈明净的心去赴来世的约定。在青灯古佛下,一次次告诉自己断却孽缘情
债,去相信世间的因果轮回。
我的思绪被钟鼓声催醒,天色已近黄昏,该是他们诵晚课的时间了。我没有
像往常一样跪在蒲团上倾听,同他们一起朝拜庄严慈悲的佛主,那些经文似乎早在千年前就已听过。今生,我也想过要做个淡远超脱的隐者,幻化一身的仙风道骨,归卧深山古刹栽种菩提。可我有着风湿般的寂寥与俗忧、俗虑,无法忘却过往,也没法不去怀想将来。于是,我感动世人感动的一切,坚心做个凡尘中的女
子。
在不经意间,我来到一间僧房的门口。门虚掩着,好奇的心让我想推开它,看看清心的僧人过着怎样一种简单的生活。是否如想象中那样摆放一张木床,木桌上摊开一卷经书,一方木鱼,一盅茶,一盏香油灯?抑或是在墙壁上斜挂一管箫,在窗下横放一把绿绮琴?房内一定整洁素净,还溢满清幽的檀香味。我没敢
打扰,寺中有太多的清规戒律,我只是个凡人,更况是个女子。其实,所有人心灵的门扉都是虚掩着的,而推开那重门的人就是有缘人。我相信姻缘宿命,只是我今生的那扇门扉,又将会是谁来轻叩?
湿软的桐叶疏落在石阶上,我有些不忍踩过去。一座高墙便让人远离滔滔的尘寰,养在深院的雨也有着一种隔世的寡静。走进这肃穆庄严的宝殿,谁还会将罪恶与肮脏携带在身上?即使曾经走过迷途,丢失过善良,这儿也不会和你计较,它会给你时间去弥补人生的缺陷。当怒放佛光洒在身上时,你可以带着一颗轻
松的心去飞翔。
有鸟栖息在大殿的檐角上,以一种安详的姿态眺望远方,见着了山水也就寻到了故乡。有的时候,年轮它不是距离,哪怕在千百年后,某个瞬间的片段也依然会清晰。
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幽静的山林自然有种忘我的美,可我也只是带着一颗平常的心来的。如果有一天,佛为我启开心门,我想我终会再来,那时我就再也不离开了。
当我看着僧者诵完经文,沿着长廊缓缓回归自己的厢房时,留下的只是风一样的背影。那一刻,我明白,结局是注定的。
踏出槛外,雨已停息。寺庙的门口摆着许多卖香烛的小摊,路边还有许多专为人称骨相面的江湖术士。有个留着银须的老者,不停地用手召唤我止步,嘴里嘀咕着我听不清的话语。我没有回头去看那双好似知晓我过去与未来的眼睛,一切自有结果。
6/23/2014 • 10 minutes, 33 seconds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只是要你苦苦地等待,
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
勾起你的忧伤满怀,
等到那大雪纷飞,
等到那酷暑难捱
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
往昔的一切,一古脑儿抛开。
等到那遥远的他乡
不再有家书传来,
等到一起等待的人
心灰意懒——都已倦怠。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不要祝福那些人平安:
他们口口声声地说——
算了吧,等下去也是枉然!
纵然爱子和慈母认为——
我已不在人间
纵然朋友们等得厌倦,
在炉火旁围坐,
啜饮苦酒,把亡魂追荐……
你可要等下去啊!千万
不要同他们一起,
忙着举起酒盏。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死神一次次被我挫败!
就让那些不曾等待我的人
说我侥幸——感到意外!
那没有等下去的人不会理解——
亏了你的等待,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
从死神手中,是你把我拯救出来。
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明白——
只因为你同别人不一样,
你能够苦苦地等待。
6/23/2014 • 4 minutes, 34 seconds 他落榜了!一千二百年前。榜纸那么大那么长,然而,就是没有他的名字。啊!竟单单容不下他的名字“张继”那两个字。
考中的人,姓名一笔一划写在榜单上,天下皆知。奇怪的是,在他的感觉里,考不上,才更是天下皆知。这件事,令他羞惭沮丧。
离开京城吧!议好了价,他踏上小舟。本来预期的情节不是这样的,本来也许有插花游街、马蹄轻疾的风流,有衣锦还乡袍笏身的荣耀。然而,寒窗十年,虽有他的悬梁剌股,琼林宴上,却并没有他的一角席次。
船行似风。
江枫如火,在岸上举着冷冷的爝焰。
这天黄昏,船,来到了苏州。但,这美丽的古城,对张继而言,也无非是另一个触动愁情的地方。
如果说白天有什么该做的事,对一个读书人而言,就是读书吧!夜晚呢?夜晚该睡觉以便养足精神第二天再读。然而,今夜是一个忧伤的夜晚。今夜,在异乡,在江畔,在秋冷雁高的季节,容许一个落魄的士子放肆他的忧伤。江水,可以无限度地收纳古往今来一切不顺遂之人的泪水。
这样的夜晚,残酷地坐着,亲自听自已的心正被什么东西啮食而一分一分消失的声。并且眼睁睁地看自已的生命如劲风中的残灯,所有的力气都花在抗拒,油快尽了,微火每一刹那都可能熄灭。然而,可恨的是,终其一生,它都不曾华美灿烂过啊!
江水睡了,船睡了,船家睡了,岸上的人也睡了。惟有他,张继,睡不着,夜愈深,愈清醒,清醒 如败叶落余的枯树,似梁燕飞去的空巢。
起先,是睡眠排拒的他。(也罢,这半生,不是处处都遭排拒吗?)而后,是他在赌气,好,无眠就无眠,长夜独醒,就干脆彻底来为自已验伤,有何不可?
月亮西斜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有鸟啼,粗嗄嘶哑,是乌鸦。那月亮被它一声声叫得更黯淡了。江岸上,想已霜结千草。夜空里,星子亦如清霜,一粒粒零落凄绝。
在须角在眉梢,他感觉,似乎也森然生凉,那阴阴不怀好意的凉气啊,正等待凝成早秋的霜花,来贴缀他惨淡少年的容颜。
江上渔火二三,他们在干什么?在捕鱼吧?或者,虾?他们也会有撒空网的时候吗?世路艰辛啊!即使潇洒的捕鱼的,也不免投身在风波里吧?然而,能辛苦工作。只有我张继,是天不管地不收的一个,是既没有权利去工作,也没福气去睡眠的一个……
钟声响了,这奇怪的深夜的寒山寺钟声。一般寺庙,都是暮鼓晨钟,寒山寺庙敲“夜半钟”,用以惊世。钟声贴着水面传来,在别人,那声音只是睡梦中模糊的衬底音乐。在他,却一记一记都撞击在心坎上,正中要害。钟声那么美丽,但钟声自已到底是痛还是不痛呢?既然失眠,他推枕而起,摸黑写下“枫桥夜泊”四字。然后,就把其余二十八字照抄下来。我说“照抄”,是因为那二十八个字在他心底已像白墙上的黑字一样分明凸显: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落第的张继,诗的历史上便少了一首好诗,我们的某一种心情,就没有人来为我们一语道破。
一千二百年过去了,那张长长的榜单上(就是张继挤不进去的那纸金榜)曾经出现过的状元是谁?哈!谁管他是谁?真正被记得的名字是“落第者张继”。有人会记得那一届状元披红游街的盛景吗?不!我们只记得秋夜的客船上那个失意的人,以及他那场不朽的失眠。
6/23/2014 • 14 minutes, 39 seconds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位老酋长正病危。
他找来村中最优秀的三个年轻人,对他们说:
“这是我要离开你们的时候了,我要你们为我做最后一件事。你们三个都是身强体壮而又智慧过人的好孩子,现在,请你们尽其可能的去攀登那座我们一向奉为神圣的大山。你们要尽其可能爬到最高的、最凌越的地方,然后,折回头来告诉我你们的见闻。”
三天后,第一个年轻人回来了,他笑生双靥,衣履光鲜:
“酋长,我到达山顶了,我看到繁花夹道,流泉淙淙,鸟鸣嘤嘤,那地方真不坏啊!”
老酋长笑笑说:
“孩子,那条路我当年也走过,你说的鸟语花香的地方不是山顶,而是山麓。你回去吧!”
一周以后,第二个年轻人也回来了,他神情疲倦,满脸风霜:
“酋长,我到达山顶了。我看到高大肃穆的松树林,我看到秃鹰盘旋,那是一个好地方。”
“可惜啊!孩子,那不是山顶,那是山腰。不过,也难为你了,你回去吧!”
一个月过去了,大家都开始为第三位年轻人的安危担心,他却一步一蹭,衣不蔽体地回来了。他发枯唇燥,只剩下清炯的眼神:
“酋长,我终于到达山顶。但是,我该怎么说呢?那里只有高风悲旋,蓝天四垂。”
“你难道在那里一无所见吗?难道连蝴蝶也没有一只吗?”
“是的,酋长,高处一无所有。你所能看到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个人’被放在天地间的渺小感,只有想起千古英雄的悲激心情。”
“孩子,你到的是真的山顶。按照我们的传统,天意要立你做新酋长,祝福你。”
真英雄何所遇?他遇到的是全身的伤痕,是孤单的长途,以及愈来愈真切的渺小感。
6/23/2014 • 7 minutes, 16 seconds 6/22/2014 • 9 minutes, 38 seconds 一群茂腾腾的后生。
他们的身后是一片高粱地。他们朴实得就像那片高粱。
咝溜溜的南风吹动了高粱叶子,也吹动了他们的衣裳。
他们的神情沉稳而安静。紧贴在他们身体一侧的腰鼓,
呆呆的,似乎从来不曾响过。但是:
看!
一捶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百十个斜
背腰鼓的后生,如百十块被强震不断击起的石头,狂
舞在你的面前。骤雨一样,是急促的鼓点;旋风一样,
是飞扬的流苏;乱蛙一样,是蹦跳的脚步;火花一样,
是闪射的瞳仁;斗虎一样,是强健的风姿。黄土高原
上,爆出一场多么壮阔、多么豪放、多么火烈的舞蹈
哇--安塞腰鼓!
这腰鼓,使冰冷的空气立即变得燥热了,使恬静
的阳光立即变得飞溅了,使困倦的世界立即变得亢奋
了。
使人想起: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使人想起: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
使人想起:晦暗了又明晰、明晰了又晦暗、尔后
最终永远明晰了的大彻大悟!
容不得束缚,容不得羁绊,容不得闭塞。是挣脱
了、冲破了、撞开了的那么一股劲!
好一个安塞腰鼓!
百十个腰鼓发出的沉重响声,碰撞在四野长着酸
枣树的山崖上,山崖蓦然变成牛皮鼓面了,只听见隆
隆,隆隆,隆隆。
百十个腰鼓发出的沉重响声,碰撞在遗落了一切
冗杂的观众的心上,观众的心也蓦然变成牛皮鼓面了,
也是隆隆,隆隆,隆隆。
隆隆隆隆的豪壮的抒情,隆隆隆隆的严峻的思索,隆
隆隆隆的犁间翻起的杂着草根的土浪,隆隆隆隆的阵
痛的发生和排解......
好一个安塞腰鼓!
后生们的胳膊、腿、全身,有力地搏击着,急速
地搏击着,大起大落地搏击着。它震撼着你,烧灼着
你,威逼着你。它使你从来没有如此鲜明地感受到生
命的存在、活跃和强盛。它使你惊异于那农民衣着包
裹着的躯体,那消化红豆角角老南瓜的躯体,居然可
以释放出那么奇伟磅礴的能量!
黄土高原啊,你生养了这些元气淋漓的后生;也
只有你,才能承受如此惊心动魄的捶击!多水的江南
是易碎的玻璃,在那儿,打不得这样的腰鼓。
除了黄土高原,哪里再有这么厚这么厚的土层啊!
好一个黄土高原!
好一个安塞腰鼓!
每一个舞姿都充满了力量。
每一个舞姿都呼呼作响。
每一个舞姿都是光与影的匆匆变幻。
每一个舞姿都使人颤栗在浓烈的艺术享受中,
使人叹为观止。
好一个痛快了河山、蓬勃了想象力的安塞腰鼓!
愈捶愈烈!形体成了沉重而又纷飞的思绪!
愈捶愈烈!思绪中不存任何隐秘!
愈捶愈烈!痛苦和欢乐,生活和梦幻,摆脱和追
求,都在这舞姿和鼓点中,交织!旋转!凝聚!奔突!
辐射!翻飞!升华!人,成了茫茫一片;声,成了茫
茫一片......
当它戛然而止的时候,世界出奇的寂静,以致使
人感到对她十分陌生了。简直像来到另一个星球。
耳畔是一声渺远的鸡啼。
6/20/2014 • 7 minutes, 50 seconds 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的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如果只有孤零零一个月亮,未免显得有点孤单。因此,在中国古代诗文中,月亮总有什么东西当陪衬,最多的是山和水,什么“山高月小”、“三潭印月”等等,不可胜数。
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山原来是这个样子呀!因此,我在故乡望月,从来不同山联系。像苏东坡说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完全是我无法想像的。
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大苇坑占了小村面积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平”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
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颇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才回家睡觉。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清光更加晶莹澄澈。第二天一早起来,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白白地一闪光,手伸向水中,一摸就是一个蛋。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
我只在故乡呆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在济南住了十多年,在北京度过四年,又回到济南呆了一年,然后在欧洲住了近十一年,重又回到北京,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在这期间,我曾到过世界上将近三十个国家,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月亮。在风光旖旎(1)的瑞士莱茫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过月亮,这些月亮应该说都是美妙绝伦的,我都异常喜欢。但是,看到它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那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我的小月亮,我永远忘不掉你!
我现在已经年近耄耋(2),住的朗润园是燕园胜地。夸大一点说,此地有茂林修竹,绿水环流,还有几座土山,点缀其间。风光无疑是绝妙的。前几年,我从庐山休养回来,一个同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我。他看到这样的风光,慨然说:“你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干嘛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此地既然有山,有水,有树,有竹,有花,有鸟,每逢望(3)夜,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上下空,一碧数顷,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真不能不说是赏月胜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外。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难道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然而,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却仍然是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惘怅,有留恋,有惋惜。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
月是故乡明,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我故乡的月亮呀!我怅望南天,心飞向故里。
6/16/2014 • 8 minutes, 29 seconds 这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居然还有太阳。
嵇康身戴木枷,被一群兵丁,从大狱押到刑场。
刑场在洛阳东市,路途不近。嵇康一路上神情木然而缥缈,他想起了一生中好些奇异的遭遇。
他想起,他也曾像阮籍一样,上山找过孙登大师,并且跟随大师不短的时间。大师平日几乎不讲话,直到嵇康临别,才深深一叹:"你性情刚烈而才貌出众,能避免祸事吗?"
他又想起,早年曾在洛水之西游学,有一天夜宿华阳,独个儿在住所弹琴。夜半时分,突然有客人来访,自称是古人,与嵇康共谈音律,谈着谈着来了兴致,向嵇康要过琴去,弹了一曲《广陵散》,声调绝伦,弹完便把这个曲子传授给了嵇康,并且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再传给别人了。这个人飘然而去,没有留下姓名。
嵇康想到这里,满耳满脑都是《广陵散》的旋律。他遵照那个神秘来客的叮嘱,没有向任何人传授过。一个叫袁孝尼的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嵇康会演奏这个曲子,多次请求传授,他也没有答应。刑场已经不远,难道,这个曲子就永远地断绝了?--想到这里,他微微有点慌神。
突然,嵇康听到,前面有喧闹声,而且闹声越来越响。原来,有三千名太学生正拥挤在刑场边上请愿,要求朝廷赦免嵇康,让嵇康担任太学的导师。显然,太学生们想以这样一个请愿向朝廷提示嵇康的社会声誉和学术地位,但这些年轻人不知道,他们这种聚集三千人的行为已构成一种政治示威,司马昭怎么会退让呢?
嵇康望了望黑压压的年轻学子,有点感动。孤傲了一辈子的他,因仅有的几个朋友而死的他,把诚恳的目光投向四周。一个官员冲过人群来到刑场高台上宣布:宫廷旨意,维护原判。
刑场上一片山呼海啸。
但是,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已经押上高台的嵇康。
身材伟岸的嵇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便对身旁的官员说:"行刑的时间还没到,我弹一个曲子吧。"不等官员回答,便对在旁送行的哥哥嵇喜说:"哥哥,请把我的琴取来。"
琴很快取来了,在刑场高台上安放妥当,嵇康坐在琴前,对三千名太学生和围观的民众说:"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过去袁孝尼他们多次要学,都被我拒绝。《广陵散》于今绝矣!"
刑场上一片寂静,神秘的琴声铺天盖地。
弹毕,从容赴死。
这是公元262年夏天,嵇康三十九岁。
6/11/2014 • 7 minutes, 52 seconds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星分翼轸 ,地接衡庐 。襟三江而带五湖 ,控蛮荆而引瓯越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 雄州雾列 ,俊采星驰 。台隍枕夷夏之交 ,宾主尽东南之美 。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 。十旬休假 ,胜友 如云;千里逢迎 ,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 ;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潦水 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 ,访风景于崇阿 ;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
披绣闼,俯雕甍 ,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落霞与孤鹜 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 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 ;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四美 具,二难 并。穷睇眄 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 ,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 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 而不见,奉宣室 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 ,命途多舛 。冯唐 易老,李广 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所赖君子见机 ,达人知命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 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酌贪泉而觉爽 ,处涸辙以犹欢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 ;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
勃,三尺微命 ,一介 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 ;有怀投笔 ,慕宗悫 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 ;今兹捧袂 ,喜托龙门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
呜呼!胜地不常 ,盛筵难再 ,兰亭已矣 ,梓泽丘墟 。临别赠言 ,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 。敢竭鄙怀,恭疏短引 ,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6/11/2014 • 9 minutes, 2 seconds 序言
天津卫本是水陆码头,居民五方杂处,性格迥然相异。然燕赵故地,血气刚烈;水咸土碱,风习强悍。近百余年来,举凡中华大灾大难,无不首当其冲,因生出各种怪异人物,既在显耀上层,更在市井民间。
余闻者甚夥,久记于心;尔后虽多用于《神鞭》、《三寸金莲》等书,仍有一些故事人物,闲置一旁,未被采纳。这些奇人妙事,闻所未闻,倘若废置,岂不可惜?近日忽生一念,何不笔录下来,供后世赏玩之中,得知往昔此地之众生相耶?故而随想随记,始作于今;每人一篇,各不相关,冠之总名《俗世奇人》耳。
苏七块
苏大夫本名苏金伞,民国初年在小白楼一带,开所行医,正骨拿环,天津卫挂头牌。连洋人赛马,折胳膊断腿,也来求他。
他人高袍长,手瘦有劲,五十开外,红唇皓齿,眸子赛灯,下巴颏儿一绺山羊须,浸了油赛的乌黑锃亮。张口说话,声音打胸腔出来,带着丹田气,远近一样响,要是当年入班学戏,保准是金少山的冤家对头。他手下动作更是“干净麻利快”,逢到有人伤筋断骨找他来,他呢?手指一触,隔皮截肉,里头怎么回事,立时心明眼亮。忽然双手赛一对白鸟,上下翻飞,疾如闪电,只听“咔嚓咔嚓”,不等病人觉疼,断骨头就接上了。贴块膏药,上了夹板,病人回去自好。倘若再来,一准是鞠大躬谢大恩送大匾来了。
人有了能耐,脾气准格色。苏大夫有个格色的规矩,凡来瞧病,无论贫富亲疏,必得先拿七块银元码在台子上,他才肯瞧病,否则决不搭理。这叫嘛规矩?他就这规矩!人家骂他认钱不认人,能耐就值七块,因故得个挨贬的绰号叫做:苏七块。当面称他苏大夫,背后叫他苏七块,谁也不知他的大名苏金伞了。
苏大夫好打牌,一日闲着,两位牌友来玩,三缺一,便把街北不远的牙医华大夫请来,凑上一桌。玩得正来神儿,忽然三轮车伕张四闯进来,往门上一靠,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小褂湿了一圈,显然摔坏胳膊,疼得够劲。可三轮车伕都是赚一天吃一天,哪拿得出七块银元?他说先欠着苏大夫,过后准还,说话时还哼哟哼哟叫疼。谁料苏大夫听赛没听,照样摸牌看牌算牌打牌,或喜或忧或惊或装作不惊,脑子全在牌桌上。一位牌友看不过去,使手指指门外,苏大夫眼睛仍不离牌。“苏七块”这绰号就表现得斩钉截铁了。
牙医华大夫出名的心善,他推说去撒尿,离开牌桌走到后院,钻出后门,绕到前街,远远把靠在门边的张四悄悄招呼过来,打怀里摸出七块银元给了他。不等张四感激,转身打原道返回,进屋坐回牌桌,若无其事地接着打牌。
过一会儿,张四歪歪扭扭走进屋,把七块银元“哗”地往台子上一码,这下比按铃还快,苏大夫已然站在张四面前,挽起袖子,把张四的胳膊放在台子上,捏几下骨头,跟手左拉右推,下顶上压。张四抽肩缩颈闭眼龇牙,预备重重挨几下,苏大夫却说:“接上了。”当下便涂上药膏,夹上夹板,还给张四几包活血止疼口服的药面子。张四说他再没钱付药款,苏大夫只说了句:“这药我送了。”便回到牌桌旁。
今儿的牌各有输赢,更是没完没了,直到点灯时分,肚子空得直叫,大家才散。临出门时,苏大夫伸出瘦手,拦住华大夫,留他有事。待那二位牌友走后,他打自己座位前那堆银元里取出七块,往华大夫手心一放。在华大夫惊愕中说道:
“有句话,还得跟您说。您别以为我这人心地不善,只是我立的这规矩不能改!”
华大夫把这话带回去,琢磨了三天三夜,到底也没琢磨透苏大夫这话里的深意。但他打心眼儿里钦佩苏大夫这事这理这人。
6/9/2014 • 8 minutes, 15 seconds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纹。
昨夜闲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6/9/2014 • 8 minutes, 14 seconds 诗人们不写诗赞美一下被窝,是奇怪的事。有一阵儿,报上说诗人们由于缺少题材在苦恼。一窝蜂地写过麦子,又写土地与河流。
我不知写诗是怎样一回事,也不知诗人那边有什么说道。要是有人请我写诗,我会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一首赞美被窝的诗。为什么不呢?
我在童年最迷恋的就是被窝,它既是寒夜中温暖所在,又是酝酿童话自娱之所在。北国太冷了,从雪地里回来的孩子,连汤带饭吞咽一通,然后把浸透了汗水的毡鞋垫拽出来在火炉上烤。那时没有电视、吃过饭在十五瓦的电灯泡底下看几页书,便是小孩子的夜生活。母亲早早把被子焐好了。像口袋状的被子吸吮着火炕的热气,这样钻进去时就不冰人肌肤。
在北方,掌灯时分,常见到这样的情景:进了谁家的门,炕上早焐好一排排被子,五色纷呈。炕头一般是爹的,然后是娘,第三必是最小的孩子,其余不论,而炕梢归长男或长女。炕头不光热,又是尊位。老乡恭请客人“上炕上炕”,上的也是炕头。
满炕的被子,可一观贫富。数量多少是一回事,有的人家六七个孩子,不过三四床被,小崽子伙一条盖。粗精又是一回事,我小时住的盟公署家属院,户主都是干部,但盖缎子被的人家寥寥无几。而我母亲有一床色调温馨的浅粉色的缎子被。用手一摸,光滑沁凉无比,在冬夏都是一样的。多数人家的被面为一袭花布,图案色彩千篇一律为红绿相间、龙凤盘绕、牡丹芍药。几年前,我又在辽东乡间农舍仔细看过这种被面,感到这情调很色情。巴黎有些现代派画家如芒·罗西亦喜用红绿对比来渲染情欲。对被子的第三项观察是脏净。被子焐好了,被头就显在枕头上面。也看出这家的境况。
当我钻进温暖的被窝后,对一天甚至有生以来的情形都感到了一种满足,这是在童年。风雪在屋外的树梢上辗转啸号,我为什么不满足呢?玻璃窗上的霜已遮住了窗花,像一层簇密的白毛。用指甲一划,雪粉簌簌而落。若屋子里烧得够热,玻璃中央会晕染般现出一个黑圆。一次,我忽然想起静夜里的麻雀,这长长的夜,麻雀一定在冻脚。当屋檐之冰可垂一尺的冬天,麻雀故意蓬松毛羽,缩得尽量圆,如一个土豆。而眼睛仍乌溜溜的。太可怜了,它们冷。我不知麻雀的妈妈们知道不知道它们的孩子要冻死了。想着,我哭起来,在炉旁缝袜子的妈妈问:“原儿,你怎么了?”
我无法回答,闭着眼睛任泪水顺眼角往下流。
在屋舍、火炉、父母和被窝构成的安谧温暖中,我独钟被窝。它时时是我的朋友。我使劲嗅着被头的气息,这是老朋友的味道。后来在我下乡插队之时,劳累一天钻进了被窝,被里和棉花的气息扑鼻而来时,也流着泪忆念母亲和家。如今童年远去,但读书与写作疲惫之极时,净去衣物而入被窝,棉布会轻抚你的脖颈,心里也涌起一份感谢。在所有的老朋友中,被窝是最忠实的老朋友。虽然它足不出户,也没见过世面,勤恳可也,如老仆然。
6/3/2014 • 8 minutes, 53 seconds 中州花城洛阳,是座充满魅力的古都。我在那里,整整生活了五年。居八大美景之首的龙门,不知留下我多少足迹。可是,二十年后,当我再度来到她身边时,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好象只有这次才真正看到了庐山真面目,才真正探求到龙门独具慧色的精灵之所在。 高明的摄影师,很讲究画面角度,一个景物,常因拍照地点不同,而得到截然有别的艺术效果。这回,我一反游人通常做法,不是把落脚处放在西岸去攀曲径、观石、看大佛,而是来个舍近求远、一头扑进不太引人注目的河东香山。过河少许,离开车马喧嚣的柏油马路,沿着幽静青石台阶,径直朝香山北麓的琵琶峰登去。葱郁的古柏,盛开的山花,如茵的小草……更增添了它平素惯有的庄严肃穆气氛。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没有多大工夫,就攀上了绿阴掩映的半山腰。举目仰望,首先跳入眼帘的,是块高高矗立的长方石碑,上面镌刻着六个大字:“唐少傅白公墓”。紧挨石碑后方,是座青砖围砌的圆冢,二三丈高,显得格外雄伟。四周潮湿的土地上,长着一棵棵生机盎然的酸枣树,山坡处处点缀着一朵朵、一丛丛金黄耀眼的野菊花——就是它们啊,朝朝暮暮、风风雨雨,日夜伴随着长眠于此的不朽诗魂! 琵琶峰,名字该是多么确切而美好。不必去问津,究竟是因为这山前窄后宽的样子,很有点像琵琶,还是由于有幸葬着传世名作《琵琶行》的作者,而落下如此瑰丽、动人的美名! 我静静地伫立在墓前,良久良久,和着不休止的鸟鸣、虫叫,确实听到了峡谷流泉弹奏出的娓娓动听的“琵琶曲”,而且是那么深沉,那么和谐,不知不觉地把我带到了千百年前那个“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凄冷之夜。眼前的伊水,顿时变成了“别时茫茫江浸月”的浔阳江。就在这时,有着远大抱负、满腹学问却被贬谪在此做起闲官的白居易,步履沉重地来到江边,送别即将登程远去的知心好友。此时此刻,多少离情,多少别绪,多少挽留,多少思念,江水般涌在诗人难以平静的心头…… 想到这些,我心里真像烧起一团熊熊烈火,全身暖融融、热烘烘的,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俯下身躯,望着那久经风雨、默默无言的墓碑,捧起堆堆沃土,轻轻撒在长着青苔的古冢上……这会儿,犹如诗人就在眼前,刚刚吟罢《轻肥》《重赋》《卖炭翁》《长恨歌》,放下手中的紫毫,和衣轻轻入睡,是那么从容,那么坦然。 我心潮激涌,在石碑下摘采一束小花,恋恋不舍地告别墓地,踏着杂草铺掩的羊肠小径,漫步缓缓地继续向南走去。前面不远就是向往已久的香山寺,雕梁画栋,飞檐挑角,彩色斑斓,凝重而壮观。难怪很久以前,人们就留下了这样的断言:“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号称“香山居士”的白居易,在此度过了漫长而又难忘的岁月,直到会昌六年八月与世长辞,一直未曾离开过这里。 是要寻觅诗人的足迹,还是想重温诗人的笑语,我被一种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驱使,不住加快步伐,奋力登上琵琶峰顶。放眼远方,视界大开,东眺嵩岳少室隐约可见,西瞰长虹卧波浊浪滚滚,北顾邙山峰峦叠翠,南望石窟佛龛密布。环视一番之后,目光便停在两山之间的这道伊水上。它如狂奔疾舞的巨龙,摇头摆尾向前流去。开始,倒还无拘无束,放纵自任,可是一到这里,平地拔起的东西峰峦,如同高高直立的两堵石墙,将其紧紧拦住。只有中间那道空隙“龙门”敞开着,像是有意迎接远去待归的亲人。瞧着足下这奔腾不息的长河,听着这富有节奏的涛声,使我自然而然追溯起千百年来的美谈: 古时的伊水龙门八节滩来往船只常常在此触礁搁浅,造成舟毁人亡的悲惨事件。当地官府以修滩为名,把勒索来的百姓资财全部装进个人腰包。那时的白居易年过七旬,重病缠身,卧床不起。然而他放不下这桩心事,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仅有的积蓄,疏通了眼前这龙门石滩,为黎民百姓根除了一大祸害。完工后,诗人无比欣慰,当即写下情意深邃的《开龙门八节石滩诗》感恩不尽的乡亲们,把它刻在巨石上,留作永久纪念。 七十三翁旦暮身,誓开险路作通津.。夜舟过此无倾覆,朝胫从今免苦辛。十里叱滩变河汉,,八寒阴狱化阳春。我身虽殁心长在, 暗施慈悲与后人! 伊河啊,龙门啊,你们日日夜夜守候在雄伟壮丽的琵琶峰下。不论是百花吐艳的新春,还是寒风频吹的深冬,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这里,梦过这里。今天,当真的重又来到你们身边,望着那金花碎玉般的细浪,听着那银铃细雨般的流泉,吟着那感人肺腑的诗句,心中不由荡起多少崇敬、追念的涟漪…… 岁月如流。一千多个春秋过去了,“香山居士”白居易也早已离开了人间,然而他那崇高无暇的灵魂,他那三千多首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以及他那“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的美好愿望,都将和这巍峨挺拔的琵琶峰一样,岁岁月月,世世代代,永远留在广袤神圣的中州大地上!
5/30/2014 • 12 minutes, 55 seconds 你从韶山水田的黄色的阡陌上走来
你从安源煤矿的黑色的巷道里走来
你从湘乡的那棵垂挂着许多苦难的老葡树下走来
你从长沙的那口映照着许多血泪的清水塘畔走来
你走来,径直走上天安门城楼
向着创造历史的人民
用深沉的湖南口音高呼
——人民万岁!
你从可以望到民族志气的上海望志路走来
你从可以看穿世纪烟雨的南湖烟雨楼走来
你从八百里井冈的很有特色的中国的秋收里走来
你从二万里长征的很有气魄的中国的长跑中走来
你走来,大步走上天安门城楼
向着改造历史的人民
用洪亮的湖南口音高呼
——人民万岁!
你从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走来
你从顿失滔滔的大河上下走来
你从《史记》里的秦皇汉武的赫赫武功中走来
你从《资治通鉴》中的唐宗宋祖的奕奕文采里走来
你走来,很现实地走上天安门城楼
向着扭转乾坤的人民
用可以穿透乾坤的湖南口音高呼
——人民万岁!
你从照耀人民智慧的西江月辉里很抒情地走来
你从奔腾人民力量的满江红浪里很激情地走来
你从《送瘟神》的浮想联翩的兴奋的韵脚中走来
你从《到韶山》的夜不成寐的振奋的平仄里走来
你走来,很浪漫地走上天安门城楼
向着叱咤风云的人民
用可以驾驭风云的湖南口音高呼
——人民万岁!
你走上天安门城楼是为了高呼人民万岁
人民才用自己的身躯把天安门托得如此峨峨巍巍
你走上天安门城楼是为了高呼人民万岁
人民才用自己的血汗把天安门染得这样如描如绘
这就是你教给我们的真理
呼人民万岁的人,他活着的时候
人民才会向着他高呼万岁
你走上天安门城楼是为了高呼人民万岁
把握历史的人民才会让你在史册上永放光辉
你走上天安门城楼是为了高呼人民万岁
主宰世界的人民才会让你在世界上万古永垂
这就是你教给我们的哲学
呼人民万岁的人,他死了
他的思想却可以万岁万万岁
——人民万岁
5/30/2014 • 7 minutes, 29 seconds 手艺道上的人,捏泥人的“泥人张”排第一。而且,有第一,没第二,第三差着十万八千里。
泥人张大名叫张明山。咸丰年间常去的地方有两处。一是东北城角的戏院大观楼,一是北关口的饭馆天庆馆。坐在那儿,为了瞧各样的人,也为捏各样的人。去大观楼要看戏台上的各种角色,去天庆馆要看人世间的各种角色。这后一种的样儿更多。
那天下雨,他一个人坐在天庆馆里饮酒,一边留神四下里吃客们的模样。这当儿,打外边进来三个人。中间一位穿得阔绰,大脑袋,中溜个子,挺着肚子,架式挺牛,横冲直撞往里走。站在迎门桌子上的“撂高的”一瞅,赶紧吆喝着:“益照临的张五爷可是稀客,贵客,张五爷这儿总共三位——里边请!”
一听这喊话,吃饭的人都停住嘴巴,甚至放下筷子瞧瞧这位大名鼎鼎的张五爷。当下,城里城外气最冲的要算这位靠着贩盐赚下金山 的张锦文。他当年由于为盛京将军海仁卖过命,被海大人收为义子,排行老五。所以又有“海张五”一称。但人家当面叫他张五爷,背后叫他海张五。天津卫是做买卖的地界儿,谁有钱谁横,官儿也怵三分。
可是手艺人除外,手艺人靠手吃饭,求谁?怵谁?故此,泥人张只管饮酒,吃菜,西瞧东看,全然没有把海张五当个人物。
但是不会儿,就听海张五那边议论起他来。有个细嗓门的说:“人家台下一边看戏一边手在袖子里捏泥人。捏完拿出来一瞧,台上的嘛样,他捏的嘛样。”跟着就是海张五的大粗嗓门说:“在哪儿捏?在袖子里捏?在裤裆里捏吧!”随后一阵笑,拿泥人张找乐子。
这些话天庆馆里的人全都听见了。人们等着瞧艺高胆大的泥人张怎么“回报”海张五。一个泥团儿砍过去?
只见人家泥人张听赛没听,左手伸到桌子下边,打鞋底抠下一块泥巴。右手依然端杯饮酒,眼睛也只瞅着桌上的酒菜,这左手便摆弄起这团泥巴来,几个手指飞快捏弄,比变戏法的刘秃子还灵巧。海张五那边还在不停地找乐子,泥人张这边肯定把那些话在他手里这团泥上全找回来了。随后手一停,他把这泥团往桌上“叭”地一截,起身去柜台结账。
吃饭的人伸脖一瞧,这泥人张真捏绝了!就赛把海张五的脑袋割下来放在桌上一般。瓢似的脑袋,小鼓眼,一脸狂气,比海张五还像海张五。只是只有核桃大小。
海张五在那边,隔着两丈远就看出捏的是他。他朝着正走出门的泥人张的背影叫道:“这破手艺也想赚钱,贱卖都没人要。”
泥人张头都没回,撑开伞走了。但天津卫的事没有这样完的——
第二天,北门外估衣街的几个小杂货摊上,摆出来一排排海张五这个泥像,还加了个身子,大模大样坐在那里。而且是翻模子扣的,成批生产,足有一二百个。摊上还都贴着个白纸条,上边使墨笔写着:
贱卖海张五
估衣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谁看谁乐。乐完找熟人来看,再一块乐。
三天后,海张五派人花了大价钱,才把这些泥人全买走,据说连泥模子也买走了。泥人是没了,可“贱卖海张五”这事却传了一百多年,直到今儿个。
5/27/2014 • 5 minutes, 21 seconds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5/27/2014 • 7 minutes, 11 seconds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话:[益鸟]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华园
5/18/2014 • 10 minutes, 29 seconds 我生长在十年九旱的山沟沟里。山里人穷呀,一年四季就靠出产点山货维持生活。山里的女人穷怕了,纷纷走出了大山沟。我12岁的时候,娘抛下我和两个弟弟,和爹离婚了,跟一个外乡人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娘走后,爹整日愁眉不展,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村口的槐树底下抽闷烟。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娘没有回来。望着爹一天天苍老,我的心都要碎了。两年后的一天,我惊奇地发现,爹瘦削的面颊上好像有了一丝喜色。晚上,爹特意做了一顿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上的猪肉炖粉条。我们知道,爹一定是遇上了啥高兴事。难道,是娘快回来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爹,是不是娘要回来了?”爹放下酒盅:“山子,你还小。你娘走了,又怎么会回来呢!”看着我们兄弟仨疑惑的眼神,爹有些迟疑地说:“山子、冬子、石头,爹想和你们商量个事……”我说:“爹,啥事您就说吧。我们听就是。”爹用慈爱的眼神扫视了我们一下说:“爹明天想给你们领家来一位新娘,你们看中不?”
天哪,爹竟想给我们娶一个后娘。我听后脑子里“嗡”的一下,不言语了。在我的印象里,后娘就是凶狠的代名词。我的同学铁柱、山杏不就受后娘的气吗?特别是山杏,一年四季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后娘和她的孩子吃的东西总是藏起来不让她看到,这还不算,后娘还规定山杏每天放学后必须担水做饭,累得山杏一到课堂上就打瞌睡。我真怕,爹要领进家门的后娘比山杏的后娘还要可怕。冬子和石头一听就哭了,我知道他们的心境和我一样。可我已经16岁了,我理解爹的苦处,于是说:“爹,我们同意!”爹布满沟壑的脸这才舒展开了。
第二天,我放学回家,一踏进家门口,就看见家里来了好几个不认识的人。我知道,一定是爹说的后娘来了。我一进屋,爹就将我领到一位30岁上下的女人面前,介绍说:“山子,叫娘。”我机械地叫了一声:“娘。”可是,我始终没敢抬头,生怕自己眼中的泪水流出来。女人却亲切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温柔地说:“是山子吧,都长这么高了。”
我从她温热的掌心倏然间感到了一种久远的温暖,抬头一看,惊呆了。站在我面前的女人我认识,是后山我姥姥那个村的,一个相貌极丑的女人。她的半边脸红紫色,活脱脱就像京剧里的脸谱。我听人家说医学上称做“太田痣”,一种很难医治的皮肤病。用我们村子里的人评价她的话来说就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因为相貌丑陋,一直没有人敢娶她。爹怎么能将这个女人娶进门来呢?我又想起了娘,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人呀。虽然在我的内心深处,很不情愿有这样一个相貌丑陋的后娘,可我和弟弟们还是接受了。我不想让爹为难。
刚开始,我们兄弟三个对这个相貌丑陋的后娘似乎都怀着一种莫名的敌意。我们都怕她的心和她的相貌一样丑恶。可我没有听到她一句斥责我们的声音,更没有像山杏一样感受到放学回来后担水做饭的苦恼。日子如水般过去,我惊奇地发现,自打后娘进门,我们这个沉寂的家一下子有了生气。每当我放学回家,一眼望见屋顶上的烟囱冒着浓浓的炊烟时,心里就涌上了一股融融的暖意。
虽说后娘很能干,可我们家的境况还是没有多少改变。这年夏天,我考上了县高中,拿着录取通知书我愁肠百结。我撒谎说:“爹,我落榜了。”然后将录取通知书悄悄地压在了箱子底下。
没有想到,我考上高中的事还是被爹和后娘知道了。这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我刚从河里洗澡回来,一进门就发现了饭桌上摆了四个菜和一瓶酒。爹、后娘,还有两个弟弟团团围坐在桌子旁,他们一见我进来,眯着眼朝我笑。后娘拍了拍我的肩膀:“山子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就等你了。”爹见我有些迟疑就说:“山子,今儿个高兴,你娘她炒了几个菜。这菜可都是为你炒的呀!”为我炒的?我越来越糊涂。虽说后娘进门后,等我吃饭是常有的事,可摆下这么一桌子丰盛的菜,不光是后娘进门这几年没有过的,就是后娘的娘家人来也没有过啊。村里谁不知道,后娘是节俭出了名的女人。后娘笑着说:“山子,你考上了高中,咱们来庆贺一下,咱们家祖祖辈辈没出一个读书人,这回,你为咱们家争了口气!”
怪事,我考上高中的事家里人咋知道的,可我还是镇静地说:“爹、娘,你们听谁说的?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我落榜了。”后娘有些愠怒地说:“山子,我今天早上去集市上卖山货,遇见了你们学校的王校长,他跟我说,你们学校50多名同学只考上了你自己一个。录取通知书早就下来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你爹和我?”我知道隐瞒不住了,就说:“我是想咱们家的条件不是很好……弟弟们还小……爹还常年害病……”后娘笑了,说:“就为这事儿呀!”我点了点头。
后娘说:“山子,你看,这是什么?”我一看,只见娘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小木匣子,里面竟是几沓面值不等的人民币,还有一张存折。后娘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在了我面前说:“这是我在娘家做姑娘时积攒下来的,有200多元。怎么样,做你的学费总该够了吧!这些不够的话,还有存折呢。”
我一看存折,整整1000元,上面写着后娘的名字。这些钱,是她在
5/16/2014 • 22 minutes, 22 seconds 钱塘江! 你为什么不挟怒潮奔腾而来? 冲烂这钱塘门外的风波桥! 钱塘的潮啊! 你为什么不起狂飙呼啸而至? 席卷这风波桥尽头的风波亭! 残酷的冬天啊,你枉费了这风波二字,难道真的就没有电闪和雷鸣吗? 那么凛冽的北风啊,你撕开这密布的阴霾和如铅的乌云吧! 临安城啊临安城,当这腥风起,当这血雨飘,你又想安在何方?又能安到几时? 一枝笔,静静的放在镣铐加身,遍体伤痕的岳飞面前,将他带回到了他那铁血征战的一生…… "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角从军,历二百余战……" 翘首北望,莽莽大地,中原啊,中原,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和热土。 自从沦落敌人之手,放眼处处腥膻,遍地声声胡笳。 狼烟起,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敌人铁蹄下的苟延残喘,亡国奴的沉重屈辱。 恨欲狂,长刀所向,剑气如虹。 血染铁衣为着保家卫国; 驰骋征战是要还我河山! 有多少父老乡亲的哭声在渴望着飘扬起的大宋旌旗, 又有多少父老乡亲的热泪已经沾满了破碎的汉家衣襟。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我不愧对天,也不愧对地。 二十年来纵横疆场,有多少手足埋骨他乡,又有多少兄弟葬身沙场。 我又何惜百死以报家国,在你们的酷刑下,我的衣衫,已经遮挡不住我的身躯,你们能看到的除了你们的严刑拷打外,再有的就都是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搏斗时留下的伤疤。 你们还能够看到的就是我背上的这四个大字"尽忠报国"! 这是我自幼就与我相依为命,含辛茹苦的母亲,在经历了兵荒马乱;在饱受了颠沛流离;在不甘忍受丧国之痛,在我走向抵抗敌人战场的时候,我的母亲她……她含着热泪,用全部的心血,将这“尽忠报国”铭刻在我心头的。 "尽忠报国"就是让我铭记着我是在为国家而战。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今又提一旅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役,一鼓败虏,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 郾城一战,打的金军全线崩溃。乘胜进军朱仙镇,复取旧疆,报亡国之耻,指日可待。 "直抵黄龙府"!全军上下与父老乡亲奔走相告以此激励。 “北逾沙漠,喋血虏庭,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土,上版图;朝廷无虞,主上安枕,余之愿也!” "尽忠报国"就是让我铭记我岳飞生是大宋的人,死也要作大宋的鬼。 就是这四个字让我跪下了在千军万马之中我也岿然不动的身躯;让我低下了在刀如山,枪如林,箭如雨面前我也绝不回首的头颅。 就是这四个字让我接下了班师的十二道金牌,使得"十年之力,废于一旦","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我心何甘那?! "尽忠报国",就是这四个字,让我于天地之间,昂首从容的踏过了这风波桥,一直走向风波亭…… 岳飞紧握住饱蘸浓墨轻如鹅毛的笔,山一般的在等着他画押的供状上奋笔挥毫写下了八个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岳飞在天地间昂首从容的踏过了这风波桥,一直走向风波亭……
5/13/2014 • 13 minutes, 29 seconds 一千一百多年前,白居易左迁九江郡司马,在鄱阳湖边住了下来。一个秋天的夜晚,诗人被一支琵琶惊醒了,循着琵琶声,诗人发现了自己,鄱阳湖流下了两行清泪。琴声和着泪水沉到湖底,千年之后这里仍然能够听到嘈嘈切切的琴弦。
我也是被琵琶声惊醒的,走在湖畔,千年之前的那声裂帛,仿佛就在耳边,仿佛就在昨天。
那一个瞬间,白居易走在歌女的弦上,琵琶声响在诗人的诗里,拨弦的人轻拢慢捻,弦上的人醉不成欢,琵琶声渐行渐远,在心头响起,在诗里隐没,书案前,只留下江州司马,泪湿青衫。
浔阳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
举酒欲饮无管弦。
新醅的酒,明前的茶,饮不醉但求一醉的白司马,湖心的飞鸟,湖边的新芽,挑不明诗人的醉眼昏花。你来了吗?你醉了吗?你要走吗?你醒了吗?诗人与秋风,一问一答。江南的秋雨扯天扯地,诗人的酒杯,举得起,却放不下。
醉不成欢惨将别,
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
主人忘归客不发。
石狮子立在湖边有上千年了,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白司马?白司马怕是已经记不得你们了,那天,晚归的诗人真的醉了,烈酒烧灼着他的胸膛,他的胸中,只有难酬的壮志,烈酒朦胧了他的双眼,他的眼里,只有模糊的背影。
我闻琵琶已叹息,
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琵琶声并未远去,但春天还是来了。
诗,是有气味的,这会儿的诗,有一种湿渌渌的青草的芳香。诗人一来,满山的清流鸣泉便开始吟咏唱和,天罡浩荡,那是风在寻章摘句。诗人一伸手,便拽了满把的新诗,诗太多了,诗人开始随手抛撒,我跟在后面,一俯身,便是千古的经典。
诗实在是太多了,诗人专门为它们建造了家园。
白居易草堂,这是一个诗的乐园。
日上三竿,诗人在这里高卧,伸一个懒腰,竟也是诗意盎然。
我独坐在草堂前,守候着诗人,守候着白司马有些迟了的春天。
琵琶还在,我分明听到了欣喜的弹拔,比诗人的脚步更迫切,比诗人的心情更舒展,比诗人的诗更浪漫。
诗人归来了,一起归来的,还有诗,有酒,有花。
一朵花,一杯酒,一首诗,分不清谁更醉人,谁更灿烂。分不清谁会芳华于弹指之间,谁将流传得更加久远。有花,有酒,白司马倒在诗的马前,诗无言,诗是诗人最初和最终的家园,诗是诗人永远的春天。
今夜闻君琵琶语,
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
为君翻作琵琶行。
江州任职时期,白居易自编诗集十五卷,有诗约八百首,《琵琶行》六百一十六言,最为脍炙人口。
5/13/2014 • 9 minutes, 49 seconds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的眉头像未解的结,你的脚步疲惫而蹒跚。
我把喧嚣的城市留在身后,我把拥挤的人群留在身后,我把所有的躁动和冲撞留在身后。把自己交给苍茫。
你失落了什么?你要寻找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我问蓝天,我问大地,我问草原。
草原,向我张开博大的襟怀。从两边涌到路上来的、被露水淋得透湿的花枝和草棵子殷勤地拂着我的裤腿,像默默的爱抚。
古老而烂漫的克什克腾草原。这是埋藏无数卜骨、陶片、断简、残碑的土地;这是站立长城、寺庙、黯淡的宫阁和拓荒者废墟的土地;这是横亘叱咤风云的康熙大帝平息叛乱的土地;这是勇猛剽悍的八旗壮士演习杀戮的古御道的土地。
乌兰布通,红色的山。大清王朝的十二连营埋进深草;抚远大将军的鹿角枪炮没入沼泽。方尖碑如断锷。水泡子是宵遁的噶尔丹饮恨苍天的眼睛。从刀光火石到金戈铁马,从血流飘杵到冠盖如云,都杳然如苍狼呜咽。帝王的霸业连同古战场一起退出历史,一个鞍马部族的史诗在季节的河道声息干裂。
而草原依旧。
思想就像徘徊在迷离草莽的孤马,你会一再地想起那些似乎遥远的、已经忘却的过去,心里无端地涌起一种莫名的、淡淡的却是幽深的甜蜜或忧伤。你会感到好像早就有过这种体验,要不就是做过一个和眼前的情景极为相似的梦。但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是在一生中的哪个幸或不幸的时刻,你怎样也记不起来了。生活就像流水一样,淙淙地从你身边流过,你失落了很多,却不知道那是些什么。
真静啊。天地间是一片亘古的肃穆。远远的什么地方,好像有人在动情地唱歌。那是幻觉。只有风,只有白桦林,只有不甘寂寞的杜鹃、野百灵和蜜蜂在私语。
最远的地方,热浪蒸腾的高坡,号角悄然耸起。最初是一对,然后是一簇,然后是一片。然后,草原生命交响的高潮赫然君临。
万种天风骤然狂作。骏马雄壮的肌群,突起为跳跃的峰峦。马群纵姿跋扈,从远方或更远的远方潮涌而出。
大宛汗血天马从西极承灵威、涉流沙而来,从黄河负图而来。与犁铧一起耕耘生民的艰辛;与刀斧一起划破凝滞的血海;与香车一起装点贵胄的荣华。你为文明所依赖,你也为文明所驾驭;你为文明所恩宠,你也为文明所束缚。
什么时候,文明放逐了你,文明解放了你!
于是你重又成为草原的王者至尊。自由与奔放重又成为你的特权。铺张扬厉的野性重又回到你的身上。
狂舞的铁蹄在我的血管里奔腾,惊心动魄的轰响是冰河破裂一泻千里。我忽然明白了我的沉重;我忽然知道了我的寻找;在地震般的颤栗和闪电般的快乐的瞬间,我领悟了生命的开端和终结的全部欢乐和痛苦的奥秘:挣脱欲望的缰索,卸下诱惑的鞍辔,去呼应草原生命大气磅礴的抒情,一种另样的、博大的爱情——爱生活、爱生命、爱大地,直到永远!
夜要来了,多情的落日在吐力根河对岸向草原告别。暮色像紫丁香,有一个骑手在火红的天边向远方顶礼。
公主湖丝绸一样温柔。草原的水像人的心灵——当心灵纯净而充满幻想,它就变得无比深邃——深邃得能容纳整个世界。
我走在七月黄昏的草原,草原的路通向一切道路。远处是辽阔明亮的地平线,身后是觉醒的脚印。
这一天多么好!整个世界像在童话里变了样子。这样的日子一生也许只能遇见一次。这样的日子一生只要遇见一次。
感谢你,草原!感谢你金灿灿的光,蓝湛湛的水,甜丝丝的风和轰轰烈烈的生命。
在怒放的花丛中尽情留连吧,在熊熊的篝火前尽情跳跃吧,在生命的潮水里尽情徜徉吧。火在颤栗,酒在燃烧,舞在踢踏,灵魂在响着黄钟大吕的律动。当黎明再来,金子般的朝霞又会喷薄而出,我又将远行,让圣洁的大光明永远朝觐生命的虔诚。
5/11/2014 • 11 minutes, 5 seconds “深夜到临沂街去访友,偶然在巷子里遇见多年前旧识的卖馄饨的老人,他开朗依旧,风趣依旧,虽然抵不过岁月风霜而有一点佝偻了。” 四年多以前,我客居在临沂街,夜里时常工作到很晚,每天凌晨一点半左右,一阵清越的木鱼声,总是响进我临街的窗口。那木鱼的声音非常准时,天天都在凌晨的时间敲响,即使在风雨来时也不间断。 刚开始的时候,木鱼声带给我一种神秘的感觉,往往令我停止工作,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长空,心里不断的想着:这深夜的木鱼声,到底是谁敲起的?它又象征了什么意义?难道有人每天凌晨一时在我住处附近念经吗? 在民间,过去曾有敲木鱼为人报晓的僧侣,每日黎明将晓,他们就穿着袈裟草鞋,在街巷里穿俊,手里端着木鱼滴滴笃笃的敲出低量雄长的声音,一来叫人省睡,珍惜光阴;二来叫人在心神最为清明的五更起来读经念佛,以求精神的净化;三来僧侣借木鱼报晓来布施化缘,得些斋衬钱。我一直觉得这种敲木鱼报佛音的事情,是中国佛教与民间生活相契一种极好的佐证。 但是,我对于这种失传于闾巷很久的传统,却出现在台北的临沂街感到迷惑。因而每当夜里在小楼上听到木鱼敲响,我都按捺不住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冬季里有一天,天空中落着无力的飘闪的小雨,我正读着一册印刷极为精美的金刚经,读到最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段,木鱼声恰好从远处的巷口传来,格外使人觉得吴天无极,我披衣坐起,撑着一把伞,决心去找木鱼声音的来处。 那木鱼敲得十分沉重着力,从满天的雨丝里穿扬开来,它敲敲停停,忽远忽近,完全不像是寺庙里读经时急落的木鱼。我追踪着声音的轨迹,匆匆的穿过巷子,远远的,看到一个披着宽大布衣,戴着毡帽的小老头子,他推着一辆老旧的摊车,正摇摇摆摆的从巷子那一头走来。摊车上挂着一盏四十烛光的灯泡,随着道路的颠踬,在微雨的暗道里飘摇。一直迷惑我的木鱼声,就是那位老头所敲出来的。 一走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卖馄饨的摊子,我问老人为什么选择了木鱼的敲奏,他的回答竟是十分简单,他说:“喜欢吃我的馄饨的老顾客,一听到我的木鱼声,他们就会跑出来买馄饨了。”我不禁哑然,原来木鱼在他,就像乡下卖豆花的人摇动的铃铛,或者是卖冰水的小贩手中吸引小孩的喇叭,只是一种再也简单不过的信号。 是我自己把木鱼联想得太远了,其实它有时候仅仅是一种劳苦生活的工具。 老人也看出了我的失望,他说:“先生,你吃一碗我的馄饨吧,完全是用精肉做成的,不加一点葱菜,连大饭店的厨师都爱吃我的馄饨呢。”我于是丢弃了自己对木鱼的魔障,撑着伞,站立在一座红门前,就着老人摊子上的小灯,吃了一碗馄饨。在风雨中,我品出了老人的馄饨,确是人间的美味,不下于他手中敲的木鱼。 后来,我也慢慢成为老人忠实的顾客,每天工作到凌晨的段落,远远听到他的木鱼,就在巷口里候他,吃完一碗馄饨,才开始继续我一天未完的工作。 和老人熟了以后,才知道他选择木鱼做为馄饨的讯号有他独特的匠心。他说因为他的生意在深夜,实在想不出一种可以让远近都听闻而不致于吵醒熟睡人们的工具,而且深夜里像卖粽子的人大声叫嚷,是他觉得有失尊严而有所不为的,最后他选择了木鱼——让清醒者可以听到他的叫唤,却不至于中断了熟睡者的美梦。 木鱼总是木鱼,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它,它仍旧有它的可爱处,即使用在一个馄饨摊子上。 我吃老人的馄饨吃了一年多,直到后来迁居,才失去联系,但每当在静夜里工作,我仍时常怀念着他和他的馄饨。 老人是我们社会角落里一个平凡的人,他在临沂街一带卖了三十年馄饨,已经成为那一带夜生活里人尽皆知的人,他固然对自己亲手烹调后小心翼翼装在铁盒的馄饨很有信心,他用木鱼声传递的馄饨也成为那一带的金字招牌。木鱼在他,在吃馄饨的人来说,都是生活里的一部分。 那一天遇到老人,他还是一袭布衣、还是敲着那个敲了三十年的木鱼,可是老人已经完全忘记我了,我想,岁月在他只是云淡风清的一串声音吧。我站在巷口,看他缓缓推走小小的摊返消失在巷子的转角,一直到很远了,我还可以听见木鱼声从黑夜的空中穿过,温暖着迟睡者的心灵。 木鱼在馄饨摊子里真是美,充满了生活的美,我离开的时候这样想着,有时读不读经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九八二年十月二十七日
5/11/2014 • 12 minutes, 27 seconds 说它老其实有点牵强,只有我知道它的年龄。每天都在抚摸着这忠实的朋友,放肆地、轻佻地、张扬地......
奇怪,今晚握着它的时候,那感觉却是异样的。以至疲倦的目光无意中瞥到斗端那忽明忽暗的红光时,脑子顿时唤起一阵灿烂的清醒。不知是何种状况下所引起的冲动或快感,突然间很想说点什么,或者写点什么。
很懒,懒到自己多年都没信心动笔了。假如说现在所打的字句称之为文学,还真有点亵渎了那字眼,不过这零乱的字句的确存在于一种真实存在的以外。它不合时宜的与我的老烟斗发生了某些契合并不停的抽打着我的疲惫。
把烟扔了,长久而专注的吸着,吸着子夜春天的气息。我敢保证那是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呼吸,淡淡的烟草味胜过百花的芬芳。随心所欲的思绪和枯燥机械的打字动作竟如情侣般的漫舞飞旋......
无疑,时光此刻已经堕落在我梦寐以久的纯粹自我的恬静当中,潜入黑暗的现实已不复存在。喜欢暗夜,喜欢它带给我的那种神秘的思想颤栗,应该用幻想的闪光来形容这颤栗更为理性。哦不,不想在虚幻而无从追忆的往事中去重新发现自己。
来只夜鸟吧,把我的灵魂掠走。那将是一片浓郁?或是类似于遍布植物的地方?反正大夜旷野心甘情愿的欢迎我,烂漫童真的笑容和一望无际的苍茫确信了我已经远离了狭隘、浮乏、喧嚣的都市。这才是我苏醒的地方,怡悦着悠然的欢欣,朴实地、无限地苏醒......
而躯壳,哦!还有我的老烟斗,它们将迎来疲惫的曙光......
5/11/2014 • 5 minutes, 23 seconds 山中的春天最惹眼的 莫过于花了,而开得最热烈和最有味道的,莫过于那一树树艳美的桃花了。 尤其是北方的桃花,它们是早开的,甚至比绿来得还早。那桃花的开是张扬的,开得多,开得密,粉红粉红,大片大片,半坡半坡的。 桃花的开是风情的,灿烂的横陈在早春的阳光里。桃花是属于乡野的,桃花是不大在乎采摘的,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不知怎么的,桃花的感觉会和妖娆联想在一块儿。记得《白蛇传》中有一幕,那场面在桃花的飘落和纷飞中是迷离和梦幻的。拱桥,绿水,还有几瓣桃花在水里打着旋儿;青石路上,花木扶疏,桃花的花瓣随着两个美貌妖精飞舞着,一个妖身着白色,另个妖着水青色。因为两个蛇妖刚幻化人形,两双桃花眼,媚媚地打量着人间,两只软软的脚被她们鱼尾般拖着,摇摆腰身,左左右右,窈窈窕窕,扭呀扭地学人走路。两个妖精,几树桃红,摇出万种风情,实在迷煞人了。 北方的春来时,难免叫人觉得景色不缤纷,地上也贫瘠。但是在这个春时,才发现平山有个叫温塘的地方,那里蕴涵的情趣是一点也不比江南差的。那里的桃花水、那里的桃花坳、那里的桃花女。 桃花开、东风起时涌出的温泉水,在那里,被祖辈的人们称为桃花水。虽说那温泉四季可用,但还是以桃花开时的泉水最贵,有"一日桃花浴,三生无炎凉"的传说。因此每年的桃花一开,方圆百里的人们都会齐聚那里,有的留恋忘返,有的一住就是个把月。据说有个闺名叫米米的女子年过古稀而红颜不老,就是因为常洗桃花浴。 这个有着桃花水的温塘,古时的皇帝来过,达官贵人来过,用的是官塘;但是来得最多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用的是当地小户人家提供的小塘,但那桃花水的源头却是一样的。桃花坳中有露天塘,古时的女子用过。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幅景象,风摇桃花,花瓣陆续地飞在塘面,水面上或许还会飘着大红亮漆的木盆,盆中温着一壶酒,女子藕般伸胳膊,翘指捏酒杯,慢慢啜。仰躺在满是落花的桃花水中,温润的泉水开始静静滋养皮肤,泉水热热的,酒叫女子醉醉的,那脸恐怕也会桃花一样的绯红吧。 桃花孕育出的浪漫是会叫人产生无限惆怅的。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唐代才子崔护邂逅桃花女的故事。一年的春天,崔护考进士末中,在长安城郊南庄游玩,走到一处桃花盛开的农家门前,一个女子出来接待了他,彼此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第二年春天,崔护又来到那人家,只见柴门紧闭,一树的桃花还像那年一样的盛开着,但是那女子却不知在何处了。 多么痴情的寻访,多么深刻的怀念。桃花又开,故人又来,前缘却不在了。美丽的往往是残缺的,叫人深切怀想的往往又是结果惨淡的。唉!这般残缺的美搁在心里面,浓得叫人怎能化得开啊.那就怀揣着这份哀愁这份无奈低低吟唱罢: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5/11/2014 • 9 minutes, 41 seconds 5/11/2014 • 10 minutes, 10 seconds 我躲进索溪峪,钻山入洞,远离了那些把词语当瓜子嗑来嗑去的嚼舌家们,这下耳根清静了。 我抽烟于戒烟日,并喝浓茶;你晾衣物于阳台,阳台宽大。 你说,"快来看呀",压低了声音。我看见了一只鸟,惊叹一声扭身就跑回屋里去。 怎么啦!拿眼镜。没有眼镜我看不清,这么漂亮的鸟我没见过。这是什么鸟儿呀? "大概是朱鹮了。" "朱鹮是什么?" "据说这个自然保护区仅存一对,全世界现在也没几只了,一种珍禽。" 珍禽就是不同凡响。我们的悄声低语并不惊动它,它就立在离阳台很近的树杈上,周围浓阴密布。它红嘴美目,身姿翩然,尾长尺许,一片华彩。它看见我们呆看它,并不惊飞,而且似不惧人,依然伫立枝头轻声鸣叫,若有所盼。它好像深知自己的美足以使人类忘却杀心,因而不躲闪。可是绝美的朱鹮,你却为什么仅剩一对了呢?而且已经濒临灭绝,为什么还不防范,学会保护自己呢?它就立在我们眼前低鸣呼唤着。 你说,现在是求偶期。果然,另一只从树丛的缝隙间款款飞来,形态颜色绝似,只是略小,无冠。这对仅存的绝代佳偶,站立枝头低鸣悄语,互相凝视,意态优雅。 他叫她,她来了。他们分离片刻,聚首便成了重逢。彼此的爱慕之情,使人一望也会感动。他从高枝翩翩飞落低丫,翎羽不乱,像一个年轻绅士熟练的舞步;她从低丫轻飞上高枝,逗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它们仿佛在商量,在挑选更好的去处,一点不焦躁,好像总能把本能的欲望控制在美的范畴。 显然,这是一对鸟中的王者了。因其珍奇罕有而为王,因其绝美至雅而为后。这惟一的一对朱鹮,遗世而独立,在我们面前展示出鸟的修养,鸟的品质,鸟的超凡脱俗和纯净。顿时,凌空向外探出的阳台成了我们的包厢,浓阴四布的高树以及远山和近处的稻田成了布景真实的舞台,稻田里秧鸡的鸣声成了隐隐升起的混声合唱。舞台的中心是这样一对芭蕾舞明星,古典的爱情故事,中世纪的王国里走来一双复活的情侣,忠贞不渝的伙伴--世界于是重又成了他们的。 "绝美!"你赞叹着说,"快去叫他们来看!" 我没动。我惟恐惊飞了它们,更害怕错失这一幕最后的瞬间。我目不转睛且随之慢慢挪动,我已经不是在看两只鸟儿,而是在看一双不死的情爱之魂于光天化日之下现形!我当然想到了化蝶的梁祝,随之在耳边飘曳出那优美的小提琴协奏曲;我当然还想到了哈姆雷特的独白,"活着呢还是死?这是个问题",如此等等。这对朱鹮肯定是不会存在离婚的问题了,因为只有一对;它们显然更不用考虑计划生育的问题,因为即将绝种;但是难道它们不该考虑一下生态平衡的问题吗?老鼠那么猖獗,苍蝇那么密集,许多伟大的物种都在丑恶的包围中不堪忍受弃世而去,你俩是不是也打算这样呢?诚如是,这便是一次美的绝灭。 美的绝种是对强大世俗丑恶力量的抗议,也是留给这世间的惟一悲剧。它就是要让你永远无法弥补。 只是,朱鹮,你这样做不是太残酷了吗?留给丑恶去耕耘不是太缺乏责任感了吗? 朱鹮终于首尾相衔,一前一后飞走了,低低飞绕于绿阴丛中,留下了我们的包厢和一座空舞台。 朱鹮飞走了,惟一的一对儿。 不知它们能躲过几只瞄准的枪口?在索溪峪,它们还有可能延续生存下去吗?我有点儿担忧。这时,我毫不搭界地突然想起两句诗来: 生如闪电之耀亮 死如彗星之迅忽 只是,我又何苦去为一对鸟的命运担忧? 在世俗的强大手掌笼盖之下,耀亮过了,尽管迅忽,也许就是一切稀世之物的品格和命运吧?伟人忧国,愚人忧鸟。
5/11/2014 • 10 minutes, 52 seconds 人们还叫我青年…… 哈……我是青年! 我年轻啊,我的上帝! 感谢你给了我一个不出钢的熔炉, 把我的青春密封、冶炼; 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冰箱, 把我的灵魂冷藏、保管; 感谢你给了我烧山的灰烬, 把我的胚芽埋在深涧! 感谢你给了我理不清的蚕丝, 让我在岁月的河边作茧。 所以我年轻——当我的诗句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 竟像哈萨克牧民的羊皮口袋里 发酵的酸奶子一样新鲜! ……哈,我是青年! 我年轻啊,我的胡大! 就像我无数年轻的同伴—— 青春曾在沙漠里丢失, 只有叮咚的驼铃为我催眠; 青春曾在烈日下暴晒, 只留下一个难以辩清滋味的杏干。 荒芜的秃额,也许正是早被充置的土丘, 弧形的皱纹,也许是随手划出的抛物线。 所以我年轻——当我们回到 春天的时候,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哈……我们都有了一代人的特点! 我以青年的身份 参加过无数青年的会议, 老实说,我不怀疑我青年的条件。 三十六岁,减去“十”, 正好……不,团龄才超过仅仅一年! 《呐喊》的作者 那时还比我们大呢; 比起长征途中那些终身不衰老的 年轻的战士, 我们还不过是“儿童团”! ……哈,我是青年! 嘲讽吗?那就嘲讽自己吧, 苦味儿的辛辣——带着咸。 祖国哟! 是您应该为您这样的儿女痛楚, 还是您的这样的儿女, 应该为您感到辛酸? 我,常常望着天真的儿童, 素不相识,我也抚抚红润的小脸。 他们陌生地瞅着我,歪着头。 像一群小鸟打量着一个恐龙蛋。 他们走了,走远了, 也许正走向青春吧, 我却只有心灵的脚步微微发颤…… ……不!我得去转告我的祖国: 世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莫过于青春的自主权! 我爱,我想,但不嫉妒。 我哭,我笑,但不抱怨。 我羞,我愧,但不悲叹。 我怒,我恨,但不自弃。 既然这个特殊的时代 酿成了青年特殊的概念, 我就要对着蓝天说:我是——青年! 我是青年—— 我的血管永远不会被泥沙堵塞; 我是青年—— 我的瞳仁永远不会拉上雾幔。 我的秃额,正是一片初春的原野, 我的皱纹,正是一条大江的开端。 我不是醉汉,我不愿在白日说梦; 我不是老妇,絮絮叨叨地叹息华年; 我不是猢狲,我不会再被敲锣者戏耍; 我不是海龟,昏昏沉睡而益寿延年。 我是鹰——云中有志! 我是马——背上有鞍! 我是骨——骨中有钙! 我是汗——汗中有盐! 祖国啊! 既然你因残缺太多 把我们划入了青年的梯队, 我们就有青年和中年——双重的肩!
5/11/2014 • 7 minutes, 15 seconds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呜。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溢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5/11/2014 • 12 minutes, 42 seconds 那时住在山中。夜。毫无预感毫无缘由地突然箫声就起,远远飘了来,音乐很钝,却一下就刺穿我,令我颤栗不已。
箫在音碟中的圆润,那叫音乐。而在这样的山中,又是这样的夜晚,它怎么会是一种乐器呢?我就这样被它走近。它的声音由于山岭起伏的坡度,显得有些滞涩;由于露水与风,它有些潮湿与断续;由于树枝与鸟兽的撕扯,它磨起一道毛边;由于荒冢与夜色,它还沾上几丝诡异之气。等经历这么多周折辗转到我身边,它已不成曲调,不成曲调便又自成曲调,离音乐远,离人却近了。
我找不到这箫声确切的缘起,弄箫何人?但我认定是个男人,是个心灵受过重创,在情感上有着深刻隐痛的男人。
那些日子,那些铺满竹叶的夜晚,我一直被这管箫折磨着、吞噬着,那是痛苦的愉悦,那是无心无欲、旷绝千古的禅境。
再没有什么奢侈能超过一人独对一管箫声,我几乎相信这世上只剩下我和箫两个人,甚至连吹箫人都不存在。箫看着我,并透过我看到我身里和身外其余的我;我看着箫,并透过箫的眼睛对红尘视而不见。箫于我,是一种忧郁中的忧郁,如冰在雪中,如紫在紫中。
人,总有几处不流血的伤口,在手够不着的地方,是箫替我触摸到它。我相信我是与箫有缘的人,我恣情恣性,淋漓尽致地挥霍我的忧郁。我没有想过来年的这个时候,我的这些心事会在哪里?
失去箫,是在秋凉过后,仍是猝不及防。它的来与去,都如一道宿命。也许真有其人其事,他在暗夜里舔干了伤口又回到阳光下去了?也许原本就是我的一个幻觉。弄箫者是人是鬼是仙?成了悬疑。在我失去箫的同时,也把自己弄丢了
。
夜真的凉下来,心真的空出来。
箫声拂过的那些日子,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箫!」我轻轻读它的音,倒像叹一口气。它的名字天生就是低音的,你无法大声喊它。它是朴素的,淡、雅,一点都不张扬,就像磨砂过的棉布或洗旧的丝绸的质感。但它又是深邃的,不可捉摸的。我甚至觉着应该在焚香沐浴之后,用心而不是用嘴来感觉它。
奇怪的是每次听箫,都闻到一丝苦意,说不清是哪种苦。既像苦丁茶在舌尖的清苦;又有点像割草机刀刃之下青草汁液在鼻端的生苦;更多的时候它离眼睑近,是盈睫泪意的涩苦。
箫的音韵无疑是低调的,甚至有些压抑、喑哑、憔悴。适合独语细吟,即便与古琴琴箫合鸣,也越发显得孤寂与清癯。我一向认为低调的乐器才最能与人的心音相和,如箫、如埙、如古琴。记得小时大声呼口号,其实不知喊的什么意思,可是初恋时一个男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那几个字,我却如遭雷击。才知道什么叫轻声说重话。当我们必须维持高调时,不得不放弃许多精微的东西;而静夜里的低语却能听到整个世界的回应,因为我们用心。我总觉得一管箫比人更懂得在无声中说话,在低语中撼人。
我从未摸过箫。心里有点怵,总觉得那是摸在一个相约了千年,却又从未见过面的、熟稔而又陌生的人身上。我暗自揣测:手感一定有点凉、有点湿、有点浮。
一直藏着一个心愿,就是自己来吹箫。可是,我的身体这样重浊,我如何接近箫?爱看它,爱听它,但我不堪忍受正在被吹奏着的它。我不能想象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把嘴唇迫近箫时的情景。那简直是亵渎。箫,圣洁的音孔就只适合留给餐风饮露的世外高人。
这面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和一管箫。它们的主人是个爱穿黑衣的人。有一双黑黑的眼睛,眼睛周围永远围着黑晕。他似乎对这个世界始终漫不经心,心神永远坐在影子的边缘。想来日常的事便是「闲拈古帖临池写,静把清樽对竹开了,否则,飘袂之间,襟袍过处,怎会厚厚薄薄地阵阵墨香?那是芭蕉窗前,端砚边,经史子集,诗书画纂里经年浸润才可能养出的书卷气息。
他是蕴藉的,也是郁郁寡欢、落落寡合的,即使不穿黑衣,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悒郁和清寂,一直从骨头里渗出来。即使在白天遇到他,也错觉是在夜里。话很少,低音,但很磁实。反正冷暖浓淡都是自知的,他似乎有理由沉默,至多用那把二胡说话,也是悒郁的、幽怨的,把金属弦一直嵌到人心尖上去的那种痛。我总觉得他与多年前在山中邂逅的箫声有着某种意外的关联,使我暗暗心惊。幸好他从不去碰那管箫,这适合我意。即使他就是那个弄箫人,他也不该再去碰昨天的箫。就让它挂在今天的墙上,像个暗语,像个用心交换的默契。
箫,我无法拒绝它真实的存在。
我心中的那管箫,真的要隔着岁月编织的篱笆,隔着空山幽谷,隔着夜,隔着梦,隔着痛听,才好。
也曾溺爱一只青花瓷小盏,时常放在手边把玩,一日竟失了手,瞬间化为虚无。这才知道,爱的东西,原是不能放得太近的。
这管箫,我不能再失手。
5/11/2014 • 16 minutes, 49 seconds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一阕“越人歌”从春秋穿越过来,在楚地飘荡。越族女子打着双桨,划出一朵朵的涟漪。歌里唱的是爱慕,眼里流的是渴望,心里存的是一丝卑微。西汉奇书《说苑》中的《善说》一篇记载着这个故事,楚国王子鄂君子晰终被歌声打动,微笑着与越女一同泛舟远行。
但银白面具下的王子无鸾却已丢失了微笑。他的“越人歌”中埋藏着父王猝死的疑窦,隐匿着叔父篡位的阴谋。他的“越人歌”被刀光剑影淹没。
唱給谁听?谁愿听?谁听得懂?懂歌,懂歌者,懂歌里面的心。
无鸾无法唱給婉后。那件华丽浴袍下包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身体?继母?皇后?皇太后?抑或是爱人?那个丰腴身子下隐藏的,又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无鸾不懂得婉后。
无鸾无法唱給青女。她的眼睛太清澈了,清澈得如空山幽涧,不明白尘世险恶。她的爱太无私了,无私到让人怀疑这是不是爱,或许只是一场无知孩童的游戏。无鸾觉得,青女不懂得自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然而,“越人歌”再次唱响之际,却是青女生命终结之时。毒药在腹中燃烧,是什么仍然支撑她唱完一曲爱的挽歌?无鸾在青女的歌声中听出自己从未了然的深意。青女眼中那汪清澈依旧,原来无鸾终究也没有懂得青女。
打浆的越女用越语唱出的“越人歌”被楚令尹子晰译成楚语,也许这一译一释中,已失了真味。难道,泛舟女的心事和王子的微笑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沧海桑田后,其实仍只得一声“君不知”。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文本来源: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04月20日18:11 新浪娱乐)
5/11/2014 • 9 minutes, 23 seconds